第三十三章

作品:《僭禮

    江楚然將姚朴送到新竹殿門口,姚朴看著此刻乖順的帝王有一瞬的愣神,好似昨夜那個還在太和宮與他周旋意圖殺掉他的帝王幡然醒悟發現了忠貞之臣一般,完全就是一副及時止損的模樣。

    「姚相慢走,朕不送了。」

    姚朴對著小皇帝斂衽施禮:「臣告退。」

    她身後的雲枝也躬身施了一禮後,陪著江楚然走進新竹殿。

    姚朴神情複雜,他在離開之前又抬頭望向那塊描金匾額:新竹殿。那句「全憑老乾為扶持」他原以為說得是江君蘭,竟說的是他嗎?但想想也是小皇帝可不喜歡這個生母,那江楚然可是對他有情?

    雲枝將沏好的茶端到御案上,有些意外地開口道:「陛下竟將那玉送給了丞相?」

    江楚然點點頭道:「他還不能走,朕既然想留住他做戲自然要做全套。」

    雲枝「哦」了一聲,又道:「可惜了陛下最愛的那塊和田玉。」

    「這倒不可惜,它配得上姚朴。」

    姚朴從新竹殿出來,他沒有立刻離開,悠悠晃晃走到了御花園這裡。宮裡要伺候的人只有江楚然一個,而她不喜到這處閒逛,宮裡的僕役看菜下碟對這裡便不如皇宮別處上心,再者已經入秋,這裡的草葉已然「油盡燈枯」,更是無人有那個閒情雅致來這裡閒逛。

    他走到涼亭那坐了下來,應時的景物還是有的,但姚朴看見的只有湖邊的一棵掛著幾隻疏葉的柳。

    姚朴的手指摩挲著佩玉上的古松,他想:江楚然一貫如此,總是喜歡給他些虛幻的希冀,這隻玉佩是,她的軟語是,貞寧十三年亦是

    他心裡嘆了一口氣:蘭花我種了又種,我不甘呆看它花謝再敗,但陛下你愣是不給我一個旖旎的春。

    姚朴收回目光,他身後是一池殘荷,偶有一兩尾魚波動圈圈漣漪,如果貞寧十三年是江楚然不願過去的坎,又何嘗不是姚朴的呢?

    他依舊清晰的記得,是貞寧十三年,六月中,御花園這處。當時正是枝葉繁茂的季夏,早時涼爽,他同只有十歲的小帝女在這處閒逛。當時只知道皇宮安全,卻不想原來那些枝繁葉茂裡面包藏著禍心。

    變故就是如此發生的,持刀細作從高處的一團綠意里一躍而下,他和帝女都被嚇愣在原地,等姚朴回過神來,才發現那蒙著面的人已然將刀架在了江楚然的脖子上,彼時小帝女不過是被豢養在星闈里錦衣玉食的金絲雀,臉上早掛上了兩行清淚。

    江君蘭在那時已經陷入瘋癲,格外殘虐,宮人被遣的遣、殺的殺,和現在的御花園一樣冷清。

    細作的刀劃開帝女嬌嫩的脖子,一道鮮血緩慢蔓延沒入衣領,他並沒有痛下殺手反而十分享受這種虐殺的過程,挑釁地在姚朴面前辱沒他誓死追隨的儲君。

    姚朴看見鮮血那一瞬只覺得腦子裡的一根弦「崩」得一聲斷了,少了些恐懼心理的阻擾,他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十六歲少年挺拔的體內迸出無比的力量,或者說「破釜沉舟」讓江楚然活下來的信念成了他一往無前的利刃。

    姚朴他真的鉗制住了細作那隻持刀的手並猛然將江楚然推了出去,可那股爆發式的力量只有一瞬,十六歲的少年對上成年的男子終究是蚍蜉撼樹,那細作惱羞成怒…等到短刀刺進身體裡,姚朴才想起這是生死局。

    細作的目標不是他,而保護江楚然是他的職責,他拼盡最後也要為江楚然掙得一絲時間逃跑,好在小帝女聰慧,她跑開了很遠才停下身不斷朝細作投擲石塊,也企圖救下他。

    令人慶幸的是御花園的響動很快引來了雲枝等人,那刺客見落入下風便不甘心地咬舌自盡了,姚朴才最終支持不住,和細作一起倒下。

    帝女遇刺,天大的事,確實是天大的事…

    就是這樣的事傳進江君蘭的耳朵里,本是救駕有功的姚朴卻成了護駕不力的罪臣。

    姚朴跪在德清宮外,右側腰腹的刀口被簡單包紮暫時止住了血,少年的背跪得筆直,儘管他面前擺著被江君蘭扔在外面的聖旨,上面寫得清楚:姚朴護駕不力,即刻斬殺。


    但小帝女還在德清宮內求情,外面的人恐事情有轉機誰不敢對少年動手,再說了那不過是一個瘋子皇帝的話兩相對比還是殿內的小儲君更有信服力。

    但殿內只聽得江君蘭的怒吼:「朕今日即便就是殺了他,他也要跪謝君恩!」

    自始至終姚朴沒能聽見江楚然的聲音,接著殿內是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並伴隨著雲枝的驚呼:「殿下!」

    姚朴心頭一緊,他的手用力握著,腰側的傷口又開始向外滲血,他有些乾裂的嘴唇哆嗦著。六月的高陽看見少年的頭重重磕下,他單薄的脊背顫抖著:「罪臣…姚朴保護帝女不力,甘願領」

    只是他一句還沒說完,面前的宮殿門被打開,姚朴抬眸看去,他看見江楚然臉色蒼白對著他笑,姚朴只覺得呼吸一滯,江楚然額角向下淌著血,睫毛上掛著淚珠,而她雙膝前的遠天藍的衣裙已經被血染紅。

    江楚然扶著門框,她看過姚朴後,對在旁候著的軍官道:「陛下收回成命,只杖五十。」

    她扭頭對雲枝說道:「雲…雲娘,將那道聖旨收過來。」

    姚朴還在地上跪著,他眼裡只能看見冷靜下來的江楚然,她臉上的笑明媚亮眼,姚朴接著就親眼看著江楚然將聖旨抓在手裡用雲枝遞來火摺子,把聖旨點了!來不及阻止,火舌很快將那薄薄絹紙吞沒,餘下的灰燼被風揚起,飛到少年的外袍上,甚至他的臉上姚朴滿眼詫異!她怎敢?

    而其他人都默契地別開眼,渾身直冒冷汗,這樣大不敬的事,就是看上一眼都會被判定為殺頭的罪過。

    姚朴回過來神來,他的手指不自覺收緊,那五十杖結結實實的,給予他最直觀的感受:疼。可痛感匯集他反而覺得麻痹,姚朴在那時終於發現自己對江楚然的情愫,他苦笑一聲:那不是愛護之情,原來是愛慕之心啊

    五十杖叛逆地打出了他一直掩藏的齷齪心思。

    御花園走進兩三僕役,他們看見姚朴有些始料未及,身上忙行禮:「見過丞相。」

    姚朴回神,他的聲音帶了一絲可察的哀傷:「爾曹作甚?」

    「回丞相的話,奴來清理御花園的殘荷。」

    姚朴點點頭道:「即使如此,那本相不多留了。」

    「丞相慢走。」

    雲枝看著正伏案練字的江楚然道:「回陛下,姚相已經走了。」

    江楚然手上的動作不停「嗯」了一聲。

    雲枝心裡說不出什麼感受:「陛下若是真的無法對姚相動殺手,何必此次不放他走?」

    江楚然聽見她的話,手裡的動作一頓,她的最後一筆毀了…

    「朕」江楚然不知道說些什麼。

    殿內陷入一陣沉寂,突然江楚然掩去面上的糾結面容,嗤笑一聲可明顯底氣不足:「就算朕…朕真的放他走,雲娘還以為他真的能走?禁軍早查了他與他祖母感情淡薄,他真的甘心舍了今天的一切?而且就憑朕對姚家的調查,他們可以秘不發喪做個不孝子,而不會讓姚朴失了丞相位。」

    雲枝沉默了,她想問:那陛下何必給他這個台階,讓他合理留下?但她終究沒有問出口。

    姚朴從書房推門而出,將手裡的信要給秋杳:「將東西給姚竟送過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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