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作品:《僭禮

    許紀臣背著藥箱不敢耽誤,回到太醫署,挑起油燈伏在案邊,將皇帝今夜的情況準備匯報給姚朴。

    寫到一半,燭火不停地跳,察覺到有人來了,他忙將東西收了起來,打開手邊的醫書,手指隨意翻動著。

    「許生。」極具標識的渾濁老音。

    許紀臣鬆了一口氣,他走下坐榻,理了理衣冠,才將門打開,對著門外的人躬身到:「顧老先生。」

    許紀臣顧孤生迎了進來。

    「顧老怎麼還沒歇息?」

    顧孤生笑得和藹,小老頭的背有些佝僂:「原是要歇息了,聽聞德清宮那邊召見老驥願相助。」,顧孤生停住了話頭,他看向許紀臣:這小生聰慧自然知他何意。

    許紀臣也同樣笑著回看他,說道:「顧老醫術高明,有您掛記陛下只會無虞,不過此次陛下並無大礙,小生治得。」

    顧孤生的心這才放進肚子裡:「如此便好,老朽也是害怕陛下小小年紀留了什麼病根就不好了。」

    「還請顧老放心,陛下不過是噩夢心悸而已,無大礙的。」

    顧孤生見許紀臣不欲多說,便撫了撫衣裳站了起來:「即使如此,那老朽先回去了。」

    許紀臣對著他躬了躬身:「顧老慢走。」

    顧孤生走在石路上暗想:這許家小兒不欲和我多說,若他所言為真,那也實不應該,皇帝用的安神藥不該導致今晚的狀況…

    翌日,丞相府。

    姚朴身著朝服坐在書案後,看著許紀臣送到丞相府的紙條:陛下昨夜噩夢癔症,身發抖,神如痴兒。

    昨夜在這書房坐了一宿,此刻才覺勞累,姚朴將紙條捏在手心疲憊地閉上了眼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秋杳守在屋外,那裡面的案燈著了一宿,她幾次欲進去又生生止住,直到約略到了時辰,她才進到門處出聲提醒:「家主該上朝了。」

    姚朴睜開眸子,將那尺素對著案上的燭火燒得只剩灰燼,事了他將紙灰收進帕子,那方白帕子頃刻就多了些如同綺陌的黑跡。

    他推開屋門:「走吧。」

    而德清宮裡,江楚然臨鸞才發覺自己臉色蒼白,眼底烏青,那旁侍的梳妝宮女蘸取些香粉便想將帝王的黑眼圈遮去。

    江楚然向後一躲道:「不必了,只將頭髮盤起好了。」

    「是。」

    她想:臉色差些好,這樣姚朴會好說話些。畢竟她曾用這種方法多次逃過她最討厭的對弈課。

    金鑾殿上,江楚然坐在龍椅上,下面群臣跪拜,她不時瞥向姚朴。

    「愛卿平身,有事准奏。」

    朝中先是一陣沉默,接著禮部侍郎趙傾薇站了出來,她手裡拿著笏板道:「臣有本啟奏。」

    江楚然只看了她一眼,目光不經意掠過姚朴:「准。」

    「陛下先前讓臣考量科舉事務的改革,由先前的兩年一次變更為一年一次,臣特地做了份有關科舉改革奏摺還請陛下過目。」

    聞言,大殿之上的眾人臉色都變了一變好不精彩,如此一來的話朝堂之上更會大洗牌!

    反倒是木亦竹沒什麼過多表情,只是拿著笏板的手用力得指尖泛白,她想起那個神色悲憫的帝王問她:「若是科舉一年一考愛卿會不會少吃點苦?」

    江楚然還未開口,就有大臣站出來反對:「陛下!萬萬不可啊,此舉不僅會增加國庫負擔,將來也定有冗官冗員的風險。」

    反對的官員的越來越多,江楚然眸光一冷,暗罵道:這些立仗馬。

    但她此刻卻沒有什麼力氣和他們周旋,便道:「愛卿將奏摺呈上,朕看過再議。」

    「是。」杜傾薇退下了,江楚然此話一出那些的反對的聲音也消停不少,「再議」便還有機會。

    可惜江楚然還沒歇口氣,便見姚朴也站出來,神情冷冽:「臣有本啟奏。」

    江楚然看著他,沒有來覺得一陣不舒服,壓下心裡的慌亂道:「准奏。」

    「回陛下,臣本家來信祖母病逝,臣自請解官歸家守孝。」

    姚朴一番話說出口,朝堂上安靜了一瞬,姚朴低垂著頭,掩去自己的神色,他本家的確有信,只不過不止是有祖母病逝的消息,而是告訴他想盡辦法留在朝廷。


    連帶江楚然的表情都僵在臉上:「丞…相。」,卻終究什麼都沒說出口。

    而她突然偃旗息鼓,卻引起了底下明事理大臣的議論:「現今國政未穩,先去能臣…」

    江楚然神情複雜看著姚朴,解官意味著什麼,她不相信姚朴不知道,就算守孝一年後朝廷重新徵召,在這朝堂之上能不能再占有一席之地還未可知他真的捨得放棄?

    出了金鑾殿,姚朴身邊的大臣對他施禮作別,他也彎腰回禮。

    「丞相。」

    姚朴回頭看向聲源,原是雲枝:「雲姑姑。」

    雲枝道:「陛下讓您過去一趟。」

    雲枝說完便走,身後的李述拍了拍姚朴的肩:「陛下對你留有情分,承曄兄別擔心。」

    姚朴不語,他擔心什麼?擔心皇帝不留下他?留有情分?

    我高高奉起的帝王猜疑我、謀殺我。

    姚朴對著李述做了個平揖,轉身跟著雲枝的方向去了。

    雲枝站在新竹殿外,對著他道:「陛下在裡面。」

    姚朴點點頭,推開凌華門,一撩衣袍走了進去,龍涎香的味道淡了些。

    江楚然站在窗前,黑色的龍袍將她姣好的身形襯得玲瓏可愛無比,卸了垂旒冠,慢由墨發隨清風疏狂。

    「臣參見陛下。」

    江楚然聽見他的聲音轉過身來,走上前親自將人扶起來:「老師多禮了。」

    姚朴撤回自己的手,他的目光落到江楚然的皓腕,那串珠鏈在她身上當真好看,好一個玉砌的手腕。

    江楚然察覺到他的目光,也看見了昨夜才被她搶來的珠鏈,面上不自然的笑笑。

    還沒等帝王說些什麼,姚朴先一步開口道:「西北軍務重要,陛下做事要多和朝臣商量。」

    他的面孔欺霜賽雪,江楚然心裡悶悶的,姚朴之前不是這副模樣的,她的語氣也染上一分委屈:「還是要仰仗老師的。」

    姚朴低眸看她,相比金鑾殿上,近近的將人瞧了個仔細,眼底烏青十分明顯,想起許紀臣說的,他的心到底還是軟了幾分。

    「老師能不能不走?」

    姚朴好笑出聲:「陛下作何挽留臣?西北軍權陛下也收回了…」

    他的意思很明顯:陛下你反正不信任我,現在大好的機會將我踢出朝堂,又何必再挽留我。

    江楚然不語,她轉弄著珠鏈,雖然姚朴這樣控訴,她也不會將這東西交還回去。

    姚朴嘆了口氣,好似無奈道:「陛下說臣十德不全,莫不是將臣留在朝中為了治罪,不甘心臣全身而退,最好是臣瘐死獄中?」

    江楚然驚詫出聲:「怎麼可能?」,隨後面上受傷道:「朕在老師心中便是這個殘暴樣子…」

    「老師是朕之股肱,朕不能沒有你。」她抬頭向上看,發現姚朴一臉不相信,也是這種情況任誰都不會相信。

    江楚然悲愴地閉了閉眼,好一晌才道:「昨夜朕病了,國師說朕當時和先帝一樣癲瘋了。」

    一語未完,姚朴冷漠面孔上出現了裂罅,眼底的莫名情緒暗涌。

    江楚然對著他淒涼一笑:「姚相,宮裡真的有人想殺了朕。」

    姚朴垂眸看她,面前的帝王是生動的,她似乎真的害怕了連睫毛也在輕顫,姚朴生生壓下抬腳將人攬進懷裡的衝動,薄唇囁嚅:「陛下…」

    江楚然嘆了口氣打斷他:「朕只相信你了。」

    她扭身走到龍案前,拿起桌上的木盒,將裡面的東西拿出來,走到姚朴身前。

    他還佩著那塊劣玉,那原是自己…,思及此江楚然的手有些顫抖,不太利索地解下他大帶上的劣玉,親手將這塊她最寶貴的古松和田玉給他帶上去。

    姚朴知道這不合禮制,皇帝再是寵愛朝臣也不必做到這種地步,但姚朴並沒有制止她,他面上隱忍,雙手克製得發顫。

    「先前是朕錯了。」

    姚朴的聲音啞上一分:「陛下,奪情一事您可要想好了。」

    江楚然點點頭道:「朕會頒布旨意,自不會讓老師被人非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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