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品:《僭禮

    太極宮的官員們,抄了兩天的佛經,做了三場祈福禱告,終究留不住一個要完蛋的人,再說誠心誠意還不一定得有神明護佑,更何況這群完美的利己主義者呢。

    跪在江君蘭床榻前的江楚然鬆開抓著先帝的手,江君蘭的手很涼,涼的她虎口發麻,她對站在一旁紅了眼睛的玲瓏說道:「將大臣們請到德清宮吧。」

    雲枝將江楚然扶起來,向殿門外走去,她感覺到江楚然在微微顫抖,走過長明身側時,江楚然輕聲說道:「你暫時不要露面,留在這和母皇告個別吧。」

    長明張了張嘴,但什麼也沒說出口。江楚然不再停留,徑直走了出去。

    一名青山宮的郎官跟在江楚然身後,待到要出去時,她頭也不回地問到:「可準備好了?」,衣袖下遮掩的手指緊緊握著又鬆開。

    「儲君放心,一切妥當。」

    江楚然點點頭,她刻意揉了揉眼睛,更想是大哭過的,便示意雲枝打開殿門。

    一眾官員整整齊齊的跪在地上,那郎官向前走了一步,高聲道:「陛下,崩了。」

    下面的人全都俯首,聲音不能再整齊了:「恭送陛下龍馭賓天。」

    江楚然掃視一圈,看見姚朴在第一排跪著,嘴角微不可察地彎了下。

    那郎官接著打開先帝遺旨:「帝女江楚然任賢革新、銳意圖治,節儉愛民、賢明果決,依祖制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臣等拜見新皇,陛下萬歲千秋。」

    「眾愛卿平身。」江楚然站在高處,睥睨百官,周身散發的帝王威儀很難想像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有的。

    江楚然對著身側的郎官點點頭,那郎官會意:「奉陛下旨意,特擢太傅姚朴為丞相,執相印。」

    聞言,百官一愣,新皇的第一道聖旨竟是提拔姚朴的,但就憑後來先帝對他的厭惡之情,就算姚朴是天子的夫子,新皇也不該在此處昭示對他的寵命優渥,這不是誠心要在先帝的屍首前噁心她一番。

    但江楚然並沒有給這些大臣緩衝的時間,她將眾人的表情看在眼裡,悠悠開口:「三日後,為朕先母舉辦國葬,入先祖之垗,諸愛卿三日未歸家,在宮中為先帝祝禱也是辛苦,可自行還家梳洗。」

    她一頓,旋即看向姚朴:「姚相暫且留下。」

    「臣等告退。」百官再次跪拜,在宮人的引導下,各自行至宮門口,各府馬車早早等待,這些老狐狸深深望了一眼皇城,都一時無話,轉身上了馬車。

    姚朴跟著江楚然身後,這條路姚朴很熟悉,是去御書房,先帝先前喜歡在這裡召見他,詢問家國大事。那時的他風光可比肩金烏。

    姚朴站在御書房門前,他抬眼去望,上面的匾額已經換掉了,「新竹殿。」姚朴在心裡暗自揣摩。

    江楚然察覺到他的停留,扭頭看他,見他望著那塊她刻意換的新匾額,面上笑意明顯,姚朴卻總感覺她眼底有無限的悲傷:「姚相,如何,朕的新匾?」

    被問到的姚朴回神,想了想,恭敬回答道:「新竹高於舊竹枝,全憑老乾為扶持。陛下對先皇的眷念,令臣動容。」

    聽見他這麼說,江楚然笑意不減:「進來吧。」

    江楚然將雲枝留在殿外,新竹殿只有她和姚朴二人,江楚然坐在書案後的龍椅上,姚朴則站在書案前。

    此刻,江楚然才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備,不必在百官面前端著皇帝架子,害怕失了威儀,落人口舌,現在她只是一個沒了母親的孤童。

    她看著姚朴,面前的人和記憶里那逆著光的溫和君子的身影逐漸重合,慢慢地她眼裡蓄滿了淚,抽噎起來:「夫…夫子…」,江楚然生的極美,此刻落起淚來,猶如梨花帶雨,姚朴的目光落在她脖頸,早年紋上去的桃花也仿佛收到情緒波動的影響,變得更加妖冶,看的他喉頭一緊。

    姚朴無奈地嘆了口氣,他走到江楚然身側,從懷中掏出手帕,彎下腰,像之前一樣給她擦拭著眼淚:「陛下莫傷心,臣知道,臣都知道的。」


    姚朴輕拍她的背,心裡想:果然還是個孩子,有直接血緣關係的親人死亡,即便再不喜歡這個長輩,也還是會痛苦。

    「姚相,朕害怕。」江楚然依然沒停止哭泣,「朕的祖父而立之年駕崩,朕的母皇也是早逝,你說朕會不會也活不長?九歲時便有人想殺了朕,沒有老師就沒有現在的朕。」

    姚朴聽著她的話,不由得想起那個躁動的夏,明明差點毀了他,但想來卻是悸動不已,回過神來安慰她:「武帝多年征戰沙場,是為暗器所傷,不治而崩,陛下的先母…」他頓了頓:「多年用藥,毒性積壓,且有心傷,才會早崩。」

    姚朴低頭看著龍椅上小小的人,眼裡的溫柔溢出來:「陛下會長命富貴的。」

    將江楚然哄好後,姚朴向宮外走去,他身後跟著一個太監,這是他早年安插在宮中的探子。

    姚朴面上發冷,對身後的人吩咐:「從今日起,送往陛下處的膳食不再以銀針試毒,改用宮人。」

    跟在他身後的趙煜柯聽見他的聲音不寒而慄:「是。」

    姚朴坐上馬車,閉眼假寐,他將所有的事在腦海中又過了一遍,突然想到什麼,低聲笑了笑:「陛下果真冰雪聰明。」

    等馬車在太傅府邸停下,他對迎上來的秋杳吩咐道:「將許家二公子請來,就說本相有要事。」

    送走姚朴後,雲枝拿著汗巾進來,江楚然將臉擦了擦,又恢復之前的冷漠:「為朕先母作傳的差事,就按姚相的建議交給青山宮的蘭台史令於復。」,百官想的不錯,這個傳寫不寫倒是無所謂,但她就是要噁心江君蘭一番。

    「是。」雲枝立在一旁,看見變臉之快的江楚然,心想:陛下是懂演戲的。

    「將長明叫來。」江楚然手指摩挲著江君蘭給她留下的密詔。

    姚朴剛才問她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要封他為相,她說是因為先帝遺詔。

    雖然姚朴滿臉不相信,但不管他信與不信,反正她的目的達到了。

    長明很快來了,他已經知道了江楚然下詔讓於復給江君蘭作傳的事了,他此時跪在江楚然面前,周身散發冷空氣。

    「長明你似乎不太高興。」江楚然撐著下巴看他。

    「陛下為何違背先皇?」長明直言不諱。

    江楚然似乎沒在意到他的冒犯,解釋道:「這青山宮雖為皇室而設,是歷任皇帝的情報機構,但這宮中難道都是折節違心之臣,肯書虛言?再者民間私家著史不絕,一人是非,豈可這樣掩飾,倒不如讓青山宮人按例辦事,省了民間污濁,反能留朕先母美名。」

    長明不懂這其中彎彎繞繞,但他想江楚然是先帝的女兒,肯定不會做出有損江君蘭名聲的事。但先帝只是交代了不過兩件事,這第一件,她便違逆了

    江楚然似乎料到了他心中所怨,開口道:「朕先母多年瘋癲,終了也沒得個清明,朕遺恨啊!」江楚然語氣遺憾,看向長明的眸子裡卻沒有一絲情緒,她話說到這個份上,要是長明還揪著不放,她也要生氣了。

    他聲音悶悶的:「是長明魯莽了,還望陛下恕罪。」

    江楚然笑著擺擺手,她手裡把玩著江君蘭留給她的玉骨骰,問到:「是不是只要朕拿著這兩個骨骰,天啟禁軍就有聽朕號令?萬一這骨骰被賊人偷了去呢?」

    「陛下多慮了,天啟禁軍只效忠江家血脈,現任皇帝,即便沒有信物,禁軍也定會護陛下周全。」

    江楚然「哦」了一聲,但她話鋒一轉,問到:「那你呢,長明,你是看信物聽朕的,還是聽朕先母的?」

    長明心頭一沉:「長明不知陛下何意。」

    江楚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將手放在他肩上,意味深長地說道:「長明是聰明人,先母既將你留下,朕希望長明你能認清主人。」

    長明有一瞬的愣神:「臣惶恐。」

    「長明啊,以後你就在德清宮做事,保護朕。」江楚然回頭莞爾一笑,收回了上位者的威壓,仿佛剛才氣壓能殺人的人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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