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張柳柳的話說，張芊芊那會兒的狀態是：乍然間認出了年輕時的未來丈夫，結果對方已經一隻半的腳踏進了鬼門關，她還沒結婚呢就要從心理上成為寡婦了，所以要原諒她任何不合時宜的瘋狂的舉動。

    張柳柳是最了解芊芊心理活動的人。只可惜她並不在場，只能在事後聽路遠轉述整個過程。

    這個過程並不漫長。

    芊芊哭著哭著就坐到了地上，哭累了，由嚎啕轉為抽泣。路遠本來還嘗試要把她拉起來，最後還是放棄了，蹲下來，靜靜的陪著。

    是王吟秋的手機鈴聲打破了現場的詭異的平衡。

    陸明海焦急詢問她有沒有找到芊芊。「就在門口哭呢。」王吟秋嘆口氣，丈夫的下一句話卻讓她面色一白。陸明海說，明辰再次心臟驟停，現在在搶救，讓她和芊芊趕緊回病房。顧不得其它，王吟秋立即三兩步走到芊芊面前，拼命拽她，聲色俱厲：「走啊，明辰又搶救了！」

    芊芊的哭聲戛然而止，一下子就猜到了病房裡的場景，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往裡跑。

    路遠自然放心不下，緊隨其後跟了進去。

    三個人一路小跑到了二樓。

    病房裡正在搶救。家屬都被請到了門口，以免影響醫護人員的判斷。

    芊芊只覺得腦海里一片空白，這半個小時內接踵而來的信息量太大，讓她的腦袋直接處於死機狀態，無法接受任何一種事實。

    只有路遠依舊蒙在鼓裡，狐疑而又略帶戒備得盯著病房門口的每一個陸家家屬。

    誰也沒有說話。

    芊芊靠著牆，盯著天花板，目光呆滯。路遠陪在她身邊。

    王吟秋走到了小寶的奶奶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陸老爺子顯然站不住了。陸明海找來一張凳子，讓老爺子坐下，他和他的父親都站在了老爺子的身後。

    病房的門終於打開。其實十分鐘內，醫護人員已經能作出能不能搶救回來的判斷。只是理論上要至少搶救半個小時，確保病人是不可逆的腦死亡。

    就好像是電視劇一樣，醫生用惋惜的無奈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不發一言，已經告訴了家屬答案。

    然後老爺子微微眯了眼。

    小寶的奶奶哭出聲，好像是一根引線，原本安靜的仿佛是無聲電影一樣的世界突然恢復過來，所有的嘈雜衝擊芊芊的鼓膜，震得她耳朵嗡嗡直響。芊芊眨了眨乾澀的眼，用只有路遠聽得見的音量，喃喃道：「我再也找不回我的學長了，路遠。」

    路遠一怔。

    就在路遠發愣的同時，芊芊走到陸明海的面前，整個人是出人意料的平靜：「陸大哥，我想你們接下去會有很多事要忙，我就先走了。」

    陸明海面露錯愕，第一次，他覺得搞不懂這個小姑娘：「芊芊……」

    「人死如燈滅，過往的都不重要了。」芊芊沒有力氣多說話，「陸大哥，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關心，也幫我謝謝吟秋姐，小寶那邊，看來還是要食言……以後，我和陸家應該不會再有什麼關聯了。」她沒有等陸明海回答，轉身走回到路遠身邊，扯了扯路遠的背包，居然還扯出一抹淺笑：「帶我回酒店吧。交給你了，我暫時腦袋有點蒙，不會思考了。」

    路遠點點頭，又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陸明海，抓住芊芊的手腕，拉著她離開了病房樓。

    他們坐出租車回酒店。一路上芊芊都像個木偶人一樣，任由路遠牽拉著。引得出租車司機都多看了幾眼。

    回到酒店時時間倒還早，出去玩的小夥伴們大部分都還沒有回來，一樓大堂的休息區空無一人。路遠怕芊芊一個人在房間裡反而想不開，乾脆先帶她在休息區坐會兒，給她稍作調整的時間。

    芊芊在桌面上趴多久，路遠就在她對面小心翼翼的盯牢多久。

    大堂里漸漸熱鬧。

    芊芊終於抬起頭來。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該是什麼樣的心情。或許因為她離開陸宸已經一年了，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反而沖淡了原本濃郁的思念。又或許在她心目中，陸宸還是那個出生於普通家庭、不善言辭卻細緻體貼的男人，無法將他和那個只見過照片的陸明辰畫上等號。在最初的震撼和悲慟之後，芊芊開始茫然若失。

    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實是：她再怎麼努力，都等不到陸宸了。

    曾經她無法想像自己離開陸宸該如何生活。而當這件事真正發生時，卻發現，自己要比想像中的堅強，或者說，冷酷。世界不會因為失去一個人而停止停止運轉，她也不會因為沒有了陸宸，就放棄自己的人生。唯有接受，唯有將心變得更堅硬。

    她的目光漸漸不再那麼無措。

    路遠悄悄鬆了口氣，猶豫著問：「那個人是誰？」芊芊那句話的聲音實在太小了，他只怕是自己的幻聽。

    芊芊沒有吱聲。

    「那個人是誰？」路遠第一次在芊芊面前表現出執著的一面。

    芊芊幾不可聞的嘆息：「你沒有猜錯，那個人是我喜歡的學長。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是他。然後就……」天人永隔了。芊芊鼻子一酸，揉了揉眼，將眼淚逼了回去：「我甚至懷疑是我的錯，不然他不該是這樣的命運。」

    「你胡思亂想什麼啊。」路遠沒好氣的瞪她，義正言辭的批評，「你是上帝嗎，還能決定別人的命運？他生病，難道還是你發功影響的？他給你承諾了嗎？他家裡人都不知道你們的事吧？連你都是今天才認出他呀。」

    「你不知道前因後果……」

    「我是不知道啊，你又不跟我說。」路遠打斷她的話，「人死為大，我不該說什麼不好聽的話。但是……我只看到你為了他那麼努力，可是他完全沒有來找過你。你真的要為他背負一輩子的包袱嗎？」

    芊芊沒辦法回答。

    對話中斷，倆個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路遠莫名開始煩躁，還有一點心酸。他想他再怎麼努力，恐怕都超不過那個逝去的人了。

    儘管告訴自己不要再去關注路遠，葉笑笑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少年，哦，對面還坐著他喜歡的女生。

    「是路遠，還有張芊芊。他們這麼早就回來了？」張霧也注意到了，「他們是不是吵架了？怎麼張芊芊看上去很悶悶不樂？」

    她們一群小夥伴去逛了步行街。作為女生，總是無法掩飾對購物的熱愛。這個主意是葉笑笑提出來的，幾乎得到了全體女生的歡迎。作為本期夏令營唯一的女性帶隊老師，蘇葵也參加了組團購物活動。所以蘇葵接聽芊芊電話時，葉笑笑也順帶聽到了一點。「我有聽到蘇老師說什麼親戚住院的。可能是張芊芊在b市的親戚生病了，所以她才不開心。」葉笑笑捏捏好友的手，笑道，「好啦，別八卦了。我已經不喜歡路遠了。你覺得昨晚茶話會上那個彈吉他的一中男生怎麼樣？」

    張霧嘻嘻笑：「可以啊。」

    「我弄到人家的聯繫方式了哦。」葉笑笑同樣嘻嘻笑。她不喜歡把自己的人生變成一出苦情戲，更不喜歡將自己變成女配或者悲劇的炮灰。既然在路遠心中，她不能成為女主角，那就算了吧，以後總會有一個人，將她當成獨一無二的女主角。而在花一般的年紀里，一份清澈純淨的喜歡是對青春的錦上添花，或許以後她會慢慢忘記路遠，但仍然會記得這場最單純的暗戀。

    李哲參加了余彥他們組織的小團體活動。這期夏令營他玩得不是很開心。朱悠悠的簡訊不分時間場合，如果他不回，她就直接打電話，每次都說：是因為他不回簡訊，讓她擔心。

    這樣的方式甚至讓他感到窒息。

    他承認芊芊說得有道理。他只是因為感動，因為心軟而不好意思去傷害那個姑娘。可是這種感動是沒辦法持久的。他已經越來越沒有耐心去傾聽、去滿足她的要求。

    回去之後，他還是找個機會和朱悠悠好好談一談吧。談話之前是不是應該找芊芊商量一下？然後他就看見了芊芊從大堂休息區晃出來，身後不遠處還跟著神情略帶凝重的路遠。

    芊芊不是說下午不出門的麽？

    李哲三兩步追上芊芊，輕拍了她的肩膀，剛要開口，才發現芊芊的表情有些異樣。「怎麼眼皮這麼腫？」李哲嚇了一跳，「你哭過了？」

    「看了一本很感人的小說。」芊芊扯出一個不太自然的微笑，「你們都回來了？」

    看小說看到哭也是芊芊這種文藝小青年會做的事情。李哲不疑有他，笑道：「都幾點了，還不回來？」

    經他一提醒，芊芊才注意到時間。她已經在休息區呆坐了起碼一個小時。

    「晚上有沒有空？想找你商量一點事。」

    「沒空。」回答他的卻是隨後趕上的路遠，面色不佳，語氣更不佳，完全是以保護者的身份自居，「她不舒服，需要休息。」

    李哲一挑眉，看向芊芊，眼神里滿是懷疑。

    「是有點頭暈。」雖然驚訝於路遠突然的態度改變，芊芊還是聽從了路遠的話，「晚上想早點睡。下次找你，可以嗎？」

    李哲自然不會勉強她，只是又意味深長的看了看路遠。<!--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