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芊芊陪著小寶吃奶油蛋糕。這也是當初芊芊和小寶的約定的一部分。因為是今天匆忙買回來的，就是一普通蛋糕店裡的普通奶油蛋糕，原材料不是什麼綠色雞蛋，抹得也不是什麼所謂的健康奶油，所以小寶的奶奶一開始表情不太贊同，眉頭緊皺，然而架不住小寶一邊歡呼著「奶油蛋糕，奶油蛋糕」，一邊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朝她賣萌，最終還是勉強同意將奶油蛋糕拆開來，吃上一點點。

    這個階段的小男孩已經開始調皮，可是大概之前的被綁架事件造成的後遺症，小寶在陌生的場合明顯不像是在家裡時那樣活潑。他已經會用叉子了。芊芊將蛋糕切成一小粒一小粒，由著他自己用叉子叉著吃，吃得滿嘴都是奶油。吃完了還撲到芊芊懷裡，結果一嘴的奶油都擦到了芊芊的衣服上。芊芊哈哈大笑，問他：「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小寶不回答，歪著腦袋，眼睛笑得彎彎得看向芊芊，完了繼續再她懷裡蹭啊蹭。

    難得看到一個這麼大年紀的小姑娘肯耐心陪一個小毛頭玩，小寶的奶奶對芊芊也慢慢親切起來，忍不住問：「家裡有弟弟妹妹嗎？」在聽說芊芊是獨生女後，很是驚訝。

    「您要是放心，就把小寶交給我吧。」芊芊猶豫著開口，「還有保姆阿姨在，應該沒什麼事的。」

    小寶的奶奶確實想要去看看小兒子，看著孫子和小姑娘玩得這麼開心，略一思索，便也同意了。「那就麻煩你了。」

    小寶的奶奶一離開，保姆和芊芊居然不約而同鬆了口氣，倆個人彼此一對視，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聽說你是小寶的救命恩人呢。」沒有其他人在場，保姆也敢開口搭訕。

    芊芊只是笑。

    「我是後來請來的保姆。之前那個，因為弄丟了小寶，最後怎麼樣了也不知道。」這個保姆四十歲上下的年紀，芊芊有留意她照顧小寶的細節，還是挺靠譜的。提起前任，她唏噓幾聲：「聽說她被人用迷藥迷暈了，一醒過來，小寶就不見了。」

    還有這樣的事？芊芊大吃一驚。難不成，小寶的丟失並不是意外，而是……綁架？芊芊打了個冷戰。如果真是這樣，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居然要向一個這么小的孩童下手？芊芊第一次覺得特權階級的世界太恐怖。她緊緊的抱住了小寶。這麼可愛、這麼漂亮的小男孩，要是真的被惡意綁架，被人販子運到了異地，天知道他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

    「我是t城人，聽你的口音，好像也是那附近的吧？」

    t城，離她家是不遠，口音也是接近的。芊芊點點頭。

    「t城是陸先生的老家。」保姆略帶自豪的表示，轉好幾個彎之後，她也是陸先生的遠房親戚哩，「所以陸先生在發生那樣的事之後，才請我來給小寶當保姆的。」

    芊芊又得到了一個信息，想起那時在山上偶遇陸明海，好像又明白了點什麼。

    「陸先生的弟弟好可憐的。」保姆難得遇到一個和她階級地位差不多的人，又算得上是老鄉，話不自覺多了起來。「我見過他弟弟的照片，出車禍之前長得可精神了。」

    芊芊忍不住問：「陸先生的弟弟是什麼時候出得車禍啊？」

    保姆搖搖頭：「那我不知道了。反正我來陸家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醫院裡躺著昏迷不醒了。起碼也半年多了吧？要是在普通人家……」

    要是在普通人家，老早負擔不起巨額的醫療費用了。

    芊芊也嘆了口氣。

    一旁的小寶吃飽了肚子，正好會客室的電視裡放起了動畫片，他乖乖的坐在沙發上看了起來，很是認真。

    「古話說的好啊，慧極必傷。據說陸先生的弟弟原先可聰明了，是高考狀元，在醫學院讀書，畢業了要去國外深造的。現在，唉，什麼都沒了。」

    「你知道的真多。」芊芊聽見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笑得有點勉強，「那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一個保姆，能知道什麼啊。」保姆揮了揮手，過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麼，張望了一下四周，壓低嗓音道，「我還聽說，陸先生的弟弟小時候算過命，算命的說他二十五歲之前必有一劫，要改名換命，才有可能渡過。結果沒想到真應驗了。」

    這麼玄乎？芊芊吃了一驚：「什麼叫改名換命？」

    「這是鄉下迷信的說法啦。有些小孩子命裡帶煞，或者和父母家人相剋，家裡人就去找個跟小孩子八字相合的人家，將小孩子重新取名，寄養在那家人的名下，意思是這個小孩子已經是別人家的了，那些不好的厄運或者劫難就找不到他了，也克不到原本的家裡人了。」

    芊芊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一時目瞪口呆。

    保姆還想說什麼，聽見外面走廊上傳來腳步聲，立即住了嘴，用眼神示意芊芊千萬不要將她剛才的話說出去。

    門被推開，首先進來的是小寶的奶奶，眼圈泛紅，疾步走到會客室的窗戶邊，不讓其他人看見她的神情。

    她身後跟進來的是陸明海和王吟秋。

    「小寶這孩子，沒見著你的時候，嚷嚷要見你。見到了，反而自己看動畫片去了。」王吟秋扯開話題。

    芊芊還處在被剛才保姆所說的那件事的震驚中，一時沒有反應。

    王吟秋看了她一眼：「怎麼了，芊芊？」

    「啊？」芊芊回過神來，有點手足無措的指了指電視，「哦，動畫片挺好看的。」

    「你也是小孩子。」王吟秋笑了笑。

    芊芊微微轉頭，對上陸明海的目光，突然橫生一股勇氣：「陸大哥，我能看看你弟弟的照片嗎？」

    在場的所有人，除了茫然無知的小寶，都很是驚訝。芊芊硬著頭皮，忽略其他人探究的打量，直直盯著陸明海。後者只是略一恍惚，卻沒有反問，很痛快的從口袋裡拿出皮夾，遞給芊芊。

    接過皮夾，芊芊才發現自己的手在輕微顫抖。在心底默念：不要緊張、不要緊張、不要緊張……她打開皮夾，引入眼帘的是一張合照。照片裡五個不同年齡段的男性，從青少年到中年，勾肩搭背站在一塊兒，笑得歡快。站在最前面的那個最年輕的面龐，芊芊一眼就能想像出十年後他的模樣。

    第一次偶遇陸明海，芊芊只覺得眼熟，現在才恍然大悟。

    她仿佛聽見自己的內心裡有一隻魔鬼在得意的笑，它說：看，你之前所有的否認都是自欺欺人。

    「這是，陸明辰吧？」這個表情平靜，聲音波瀾不驚的人，是誰？

    陸明海順著芊芊的手指，頷首稱是。

    芊芊的視線慢慢模糊：「他是不是算過命，要改名換命，才能保平安？」

    小寶的奶奶目光一閃，很不客氣的反問：「誰告訴你的？」然後將狠厲的目光從芊芊掃向一旁瑟瑟發抖的保姆。

    芊芊不為所動，只是執著的問：「你們給他找的保他命的人家，是不是也姓陸？是不是把他的名字改成了陸宸，寶蓋頭加一個星辰的辰？是不是……」她艱難的說出了前世婆家的地址。

    「你怎麼會知道？」小寶的奶奶大驚失色。如果說前面改名換命的事被芊芊意外得知還情有可原，接下來她說的這些已經是陸家的秘密了。當年請大師算命後，當媽的自然捨不得將小兒子送走，而且想著已經在那家掛了戶口，形式上已經做到了，應該沒什麼大礙了，所以就私心留兒子在身邊。結果一留留成了禍，現在後悔莫及。

    又對上了一條。

    原來陸宸根本不是公公婆婆的親生兒子。難怪當初她開玩笑說陸宸長得不像公公，陸宸只是笑笑。難怪她和陸宸戀愛後，一年才回一次婆家，也沒有人會指責他們。難怪她生完寶貝兩個多月了，婆婆藉口身體不好，連看都沒有來看孫子一眼。

    有因才有果。前世的點滴細節，現在才找到原因。

    可是為什麼陸宸要瞞著她？連一絲口風都沒有透露過！

    陸宸的隱瞞是芊芊最無法接受的事。難道上輩子的幸福，不過是她的自以為是？芊芊用手捂住嘴，眼淚大滴大滴的掉下來，慢慢蹲了下去。

    她站不住了，整個世界都在崩塌。

    小寶的奶奶只是站在原地，憤怒於芊芊所知道的事。陸明海只是驚訝於芊芊的反應。只有王吟秋，上前輕撫芊芊的背，溫柔且擔憂的問她：「怎麼了，芊芊？」

    「他騙我……他騙我……」芊芊哽咽著，只是不停的重複這三個字。

    王吟秋和陸明海對視一眼，略一思索，試探著問：「芊芊啊，你是不是，認識明辰？」

    是不是明辰用陸宸的名字，在外面認識了芊芊，卻沒有告訴她他真正的家庭背景？這是他們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而且看芊芊傷心欲絕的模樣，難道倆個人之間還關係匪淺？

    可是芊芊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完全沒有回應王吟秋問話的意思。

    原本正在看電視的小寶卻從沙發上迅速的爬下來，邁著小短腿跑到芊芊身旁，摸摸她的腦袋：「姐姐不哭，姐姐不疼。」姐姐是摔跤了，摔疼了，所以才哭了吧？「小寶呼呼，痛痛飛走了。」

    芊芊終於有了點反應，抬起頭，對上小寶擔憂的表情，胡亂抹去滿臉的淚，想要扯一扯嘴角給他一個微笑，最後卻是一個更悲傷的表情。她想起來，不管陸宸前世為什麼騙她，這一輩子，他還沒來得及遇見自己，卻躺在監護室里，命在旦夕。她甚至可能沒有機會去質問他，為什麼要欺騙她！

    先前入目的那隻瘦的皮包骨頭的手，居然是陸宸的手！那雙會拿手術刀，會洗衣服做飯，會擁抱她撫摸她的手！「我要去，嗝，看看他。」芊芊哭得太厲害，打起了嗝，而且蹲得久了，雙腳發麻，站都站不起來。

    王吟秋不敢做主，抬眼去看陸明海。

    卻是小寶的奶奶先走過來，幫著拉了一把芊芊。「小姑娘，或許是明辰欺騙了你。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他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了。你想去看看他，就去吧。」作為母親，看到有一個女孩子願意為自己的兒子哭得那麼真心實意，之前所有的憤怒、震驚和困惑都煙消雲散。

    陸明海同樣走過來，站到妻子身邊，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無聲安撫。

    王吟秋點了點頭，牽起芊芊的手，小心翼翼的帶著她往外走，結果小寶卻抱著芊芊的大腿不放。小寶的奶奶示意保姆去抱走小寶。芊芊不忍心讓小寶失望，勉強收拾了一下心情，俯下身，同小寶商量：「小寶乖，姐姐暫時出去一會兒。你先看會兒動畫片，好不好？」

    大約是感覺到了芊芊的悲傷，小寶眨了眨眼，緩緩鬆開了手，一旁的保姆趕緊把他抱走了。

    陸老爺子還沒有離開，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玻璃窗前站著的是小寶的爺爺、陸明辰的父親。

    隔離病房裡，連護士都不在。陸明辰孤零零躺在那兒。除了機器的聲音，除了他胸廓微弱的起伏，再沒有動靜，時間好像停止了一樣。

    王吟秋牽著芊芊先走進來，身後是陸明海和小寶的奶奶。

    陸老爺子自然被驚動了，睜開眼，眉頭一挑，眼風掃來。

    芊芊無動於衷。她三兩步走到玻璃窗前，想要努力看清病床上的陸明辰的長相。終於看見了。蒼白浮腫的臉和記憶中的臉慢慢重合，好像很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為什麼呢，陸宸？為什麼欺騙我？芊芊低聲自語，將額頭抵著玻璃，視線又一次模糊，眼淚一滴一滴，悄無聲息的落地。

    心電監護儀突然尖銳的響起來。

    芊芊驚恐極了，一聲接一聲的大叫：「室顫！醫生，醫生，他室顫了！」

    只是幾秒的時間，醫護人員衝進來除顫，有條不紊，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中。可是芊芊覺得她快瘋了。他原本應該是穿著白大褂的一員，而不是躺在那兒被人搶救。難道這才是她重生後最大的蝴蝶效應嗎？芊芊被這個假設逼得手腳冰涼：是她，因為她，所以陸宸才會變成這樣！她再也不能待在病房裡，掉頭就往外狂奔而去。

    已經等了快一個小時了。路遠有點不耐煩起來。他繞著病房樓都走了快十圈了好嗎。張芊芊這個磨蹭鬼！

    就在他暗中抱怨的同時，一道身影從病房樓里沖了出來。路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芊芊的胳膊。

    「你跑什麼啊？」

    問完才發現她滿臉淚痕，表情驚恐，嚇得他趕緊往她身後看了看。「沒什麼啊。」路遠表示很莫名其妙，「你怎麼了？」

    芊芊不能抑制的渾身顫抖。

    「怎麼了啊你？」路遠也怕了起來，隨即想到不太好的方面，「你被人欺負了？！」

    芊芊搖搖頭，終於大聲哭起來。之前在病房裡，她努力克制，連哭泣都只是小聲的哽咽，這會兒是哭得驚天地泣鬼神，守門的警衛員都忍不住張望了好幾眼。

    路遠急啊，急得抓耳撓腮。他不知道芊芊遇到了什麼事，可是看她哭成這樣，肯定不是好事啊。問她吧，她又只知道哭，根本沒空回答他。他只好從背包里拿出紙巾，幫她抹眼淚。

    還沒等芊芊哭完，王吟秋從病房裡走了出來。之前芊芊跑得那麼突然，明辰又在搶救，誰也不敢離開現場。這會兒明辰似乎又恢復了安靜，醫生們又在和太公公、公公婆婆還有明海交代病情，她得到明海的眼神指示，跑出來找芊芊。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