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恁時非人非物

作品:《獅姬

    「嗷嗚—」簍筐里傳來稚嫩呼聲,隨後又是一陣唏窣聲,千蕁這才猛然想起,簍筐里還有一隻小獅崽,此時多半是餓得兩眼昏花了。

    想到這兒,他一溜煙竄進了廚房,弄了些肉末小粥來。

    「小崽子,你叫莫失,是吧?現在只有肉末粥,先將就下。」他把碗放在榻邊檀木小方案上,伸手小心地去抱獅崽。

    「嗷嗚。」,莫失琥珀色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小心翼翼地在千蕁手邊嗅嗅,聞到那股肉香,便舔著嘴嗷嗚嗷嗚開始討吃的。

    「行行,別急嘛。」千蕁待吹涼幾分粥,就將碗置在地上,任它狼吞虎咽去了。他這時想起,該讓榻上的人服第二帖藥,就起身去端了來。

    千蕁看似頑皮,時而粗手毛腳,這會兒卻極為細心。白色外衣在暖色燭光下變得柔軟溫和。

    他坐在床頭,小心將霏羽的頭枕高,卻不覺看得入迷了。

    這張精緻的臉孔,柳眉彎彎,朱唇微抿,筆挺鼻樑縱橫在眉眼間,分毫不差。密長睫毛輕輕顫抖著,一顰,足讓人鐵石心腸都化了一腔似水柔情。

    千蕁怔怔端起霏羽的下巴,不覺想起白日裡那番景象。

    自己的速度和柒景是平分秋色,而力量上卻必勝一籌。這少女如此之傷,卻在舉手間反奪自己的御逍扇,架於勁間。若是她有心殺生,此時自己已是黃泉野鬼了。而她棄扇那刻,剎時陰雨退散,如春陽柳風般柔軟,讓自己都懷疑,她睜眼時那種殺氣肆虐的壓迫感統統是一時錯覺。

    「嗷嗚—」這簡單稚嫩的聲音竟代替千言萬語,千蕁轉頭,毛茸茸的小爪子已經懶懶趴在他鞋背,純白上霸氣地印上一個黑乎乎的大梅花。

    「啊—」殺豬般慘叫後,不管千蕁再怎麼掙脫,莫失死活都不肯放開,爪子死死抱著千蕁的腳,順便把臉也貼了上去,心滿意足地擦著粘呼呼的嘴。

    千蕁不敢過分招惹這小傢伙,白日的詐屍案已是前車之鑑。好一會兒,千蕁只能嘆口氣,任由這獅崽胡做非為,然後轉頭繼續小心翼翼地把勺子放嘴邊吹涼了,再餵進霏羽嘴裡。一勺一勺,有條不紊地涼卻,然後遞送至霏羽嘴裡,偶爾用巾布拭去霏羽嘴角滲出的湯藥。

    九娘和谷主都已經回來,千蕁沒有發現,他們四人在內室門口站了一盞茶的工夫,而獅崽,早已睡得鼾聲震天。

    放下碗,千蕁輕柔地抱起獅崽暖在自己懷裡,那四小爪子冰冰冷的緊緊蜷縮著。這十月的夜,冷得人都直哆嗦,他不禁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這時千蕁突覺得身上一暖,是九娘叫人拿來了一件厚絨斗篷,輕輕蓋在他身上。

    「傻小子,小心自己著涼。」九娘不無心疼地關照道,用手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去歇息。

    眾人都出去後,九娘乏力得緩緩坐下,身子斜倚著榻,伸手撫摸霏羽的臉龐。這孩子眉宇間確實帶著幾分泰曦的英氣,以及遠勝於他那個溫婉賢淑妻子的清秀雅致,輪廓分明里不失女子的嫵媚柔氣,算算年紀,他們父女若真活著,大概就是這麼大。

    就這樣,她也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愣得兩眼酸痛,紅紅腫腫時方肯回去。臨走,她把麒麟玉又給霏羽帶上,物歸原主,至少現在還是不錯的結局,而數年後呢?誰都道不出個一二來。

    晨曦輕籠酡紅的雲彩,金陽破雲的那刻,多少驅散了夜半深積的劣寒。雞鳴五更的時候,千蕁便已起床,早早登上了巫山頂隨師父們練武去了,而此時,正揣著莫失大搖大擺地走進滄浮堂。

    「嗷嗚——嗷嗚——」才走進大堂,莫失開始晃著小爪子興奮地扭身子,千蕁摟著的手險些要摟不住,還平添了幾道紅爪印。


    「你這忘恩負義的小東西!一大早就得瑟個什麼啊?」千蕁不滿地碎碎念叨,雙手卻立馬將它放開,任它自己晃晃悠悠地跑進內室去。

    像結束了一段漫長的黑暗旅程,麻木褪去,剩下疲憊與疼痛殘留著,尖銳地糾葛在心臟上,然後蔓延至全身,藤蔓般生根纏繞。她皺皺眉,強烈的白光,不容置疑地將她從沉眠里拽出。

    許久,雙眼總算是適應了這刺眼光線,才輕顫著如飛絮搖曳,緩緩睜開了眼。似沉睡千年後的驚鴻一瞥,正好撞見了一張天真無邪的晶瞳。

    「莫失?莫失!你還活著?」內室里突然傳出一陣又驚又喜的少女呼聲,銀鈴一樣清脆動聽,「那我還活著?」

    「你當然活著!不然詐屍啊?」千蕁聞聲而應,對於這一點,他是極為不滿的。昨天的詐屍案,差點要了他的小命,而此時此刻,眼前的這個肇事者竟然若無其事地仿佛一無所知!

    「你是?」很久以後霏羽才抬眼注視著眼前這個白衣翩翩的少年,眼裡含笑,卻邪氣地裝著生氣。

    「你救命恩人啊。」千蕁負手而立,俊秀劍眉稍挑,頓時似夏日一朗清風由雲間流瀉,掃去了這屋裡的寂靜和陌生。

    「哦。謝謝。」波瀾不驚的語氣,雅淡蒼白的面孔,帶著一抹不食人間煙火的寧靜,也非悲傷,也非彷徨,只是淡淡接受這樣一個陳述,與昨日的戾氣妖媚,全然是兩個不同的人。

    同千蕁一樣驚訝的還有聞聲而至的毒老和安谷一干人,按毒老以往的經驗,這女娃娃至少得昏迷個三四天才行,卻沒想到次日就醒了過來,還如此神清氣爽。

    毒老坐下身,細拈蘭花指捻著鬍子,細長雙眼微眯,靜靜號脈。這脈象走得四平八穩,卻是十分沉細,已無中毒跡象,但也非千蕁他們說的內力渾厚,武功極好。

    「只是有些氣血虧損,別無他礙。」毒老神情上疑雲重重,卻並未多說什麼,只是轉而叮囑千蕁,「千犢子,稍後老夫寫張藥方給你,按著去抓就是了。回頭老夫會告訴你怎麼煎熬。」

    九娘已經喜得眉間披星戴月,神采飛揚了,兩個淺淺酒窩,盈盈帶著笑,一雙玉蔥手緊緊拉著霏羽。似乎還是不放心,她忍不住又急切地問了。

    「丫頭,告訴我,你爹叫什麼名字?」

    霏羽愣愣地掃視了一圈眼前突然出現的這一群人,手不自覺地向頸間探去,觸到微涼的玉佩後,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樣,才稍稍鬆了口氣,卻沒有回答。

    「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不然你也不會在這裡活著了。」安谷負手而立,明朗淡容,似笑非笑地開了這麼個無關痛癢的笑話。

    「蘇泰曦。」霏羽低頭略一沉思,然後懦懦地回答。

    「真的?」九娘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她心裡早已有了八成的答案,但此時從這個女孩兒口裡流出這個名字,她依然捂著胸口,有些喘息不過氣來。而鳳眸里早已滲滿了喜極的淚水,待霏羽那頭輕輕點下,已經顧不得揩淚還是別的什麼,將這個命運多舛的外甥女摟進了懷裡。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相聚和相擁,霏羽沒有掙扎,也沒有認同,她是淡漠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落出一種空洞的了無生氣的莫名眼神。良久,她終於發現胸口什麼地方有些悶得生疼了,才濕了眼眶。

    「喲,瞧我這一激動。」九娘想起自己還沒有告訴這個孩子自己是誰,便這樣忙不迭地胡亂認了親,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知道這麼個事實,她迅速揩去兩行妝淚,「丫頭,我是你姑媽,我是你姑媽蘇雅曦。」

    「蘇雅曦?」夢囈一樣呢喃之後,霏羽終於稍稍笑了笑,細水靜流地叫了聲,「姑媽。」

    「哎。。哎。。今兒你就搬去我那兒住。真是蒼天還有情啊,泰曦的獨女還能讓我好好的守護。我原本以為,你們都死了。以為十年前你們都死了。。」九娘說著,說著,又哽咽了,淚水滲透指縫,滴落在錦上,旋開一朵朵深色的悲傷。

    「姑媽,霏羽不是還活著麼?」霏羽卻只是安詳地笑著,將九娘擁在懷裡,輕輕拍著她顫抖的肩膀。十月暖陽散散潛進窗台,細膩地塗抹在霏羽身上,昨日的斑斑血跡乾涸成黑色印紋,滋長在霏羽臉上,因著陽光而閃著黑紅的光芒。可那攜著悲傷的溫柔目光垂憐著,似不曾在人間受過疾苦的天女,若是那眼裡掉下淚來,怕是這裡的一切都會因著這滴淚落地破碎的那刻而傾塌成荒蕪。xh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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