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十年生死兩茫茫

作品:《獅姬

    馬蹄聲才在山道上響起,九尺白綾已纏在巫山谷口兩邊古樹上,一字拉開,九娘一手提溜著煙槍,斜躺在她的白綾上,雲煙吞吐間,候著瀚宇回來,準備興師問罪。谷里還沒人敢那麼大膽惹自己的寶貝徒弟哭成這樣,策馬逃回谷的。

    「喲,你小子今天還敢回來?」九娘悠然吸了口煙,吞雲吐唔地問瀚宇,眉眼見流連著幾分嫵媚,以及深不可測的銳利。

    千蕁知道這九娘是極寵柒景的,今日這事雖不是瀚宇的錯,但未必能過這九尺白綾。

    「九娘,今日這事兒真不能。。。」千蕁賠著笑打圓場,不料未說完就被九娘打斷。

    「閉嘴,你是該幫著誰的?」

    千蕁趕緊識趣地把嘴捂上,現在知道柒景是像誰了。他看了看瀚宇,卻見他面無表情。

    「九娘,今日之事突然,我現在得立馬去見我爹,柒景那兒我會去賠不是。您多見諒。」瀚宇面上微微一笑,恭敬作揖,「這姑娘身世離奇,我想我爹肯定有興趣,不過現在命在旦夕,要是。。。」

    九娘眼波流轉,也未多說,吐了口煙,如霧隱去。千蕁長長地鬆了口氣,正要慶幸,卻聽瀚宇沉聲道。

    「千蕁,你去找毒老,速速到滄浮堂來。」說完,已如清風穿柳,進了滄浮堂。

    「瀚宇,這是?」說話的老者白眉英目,精煉的口字胡,一身爽朗長布衫,青底墨邊,腰間盤絲銀紋腰帶,勁拔身姿如蒼鬆勁柏,卻不失乾坤朗氣,他正坐在堂上,恬淡地輕撥白色裂紋瓷蓋,]然後心情極好地抿了口茶。此人便是巫山谷安主安皓軒。

    「孩兒不知,但是這姑娘身中劇毒,內傷也極重,得先醫治。」

    「哦?」這時,安主方抬眼細細打量了下瀚宇懷間女子,揮揮手,示意他將她安置到內室去。

    剛安置妥當,毒老也背著藥箱隨千蕁一同過來進了內室。

    毒老看了看安主和瀚宇,並未多話,佝僂的身子立馬坐下,捲起袖口。略略一號脈,然後從布囊中取下一柄細長短刀逐一仔細地切開霏羽身上箭傷周圍的布,裸露出已經黑紫的肌膚。

    「千蕁你留下,其他人就出去吧。」毒老頭也沒抬,「千蕁,打盆水,拿盞酒燈來。」

    不一會兒,千蕁回來,毒老洗過手,用藥酒擦拭刀面,然後又在酒燈上略烤,遂即一手迅速點住霏羽身上幾個穴道,開始小心地切開傷口,刀口剛切入肌膚,黑色血液便抑制不住往下流淌而下,毒老用鉗子將斷剪箭頭一一取出後,轉頭說,「把那盒子拿來。」

    「噢。」以往毒老研毒的時候,千蕁都是躲得遠遠的,可今天他實在是躲不開了,直覺告訴他這盒子裡的絕不是什麼有趣的好東西,一遞給毒老,他就跳得遠遠的。

    「沒用的東西。」毒老白了他一眼,慢慢打開盒子,只見盒中有三四條通體透徹的蠕蟲慢慢爬動著,一靠近霏羽,便像長了眼鏡似的,朝傷口處爬去,稍片刻後,幾條蟲子就變大了一倍,通體成黑亮色。

    「毒老,這是什麼噁心的東西啊?」千蕁看著實在是想吐了,這喝飽毒血的東西似乎還在滿意地伸著懶腰。

    「不長見識。這是極其珍貴的西域玉蚔,整個中原,除了我有,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飼養了。此蟲專吸食毒血,越毒長的越好。」語罷,毒老甚為珍惜地細緻將幾條蟲子收好。「把那傷藥拿來,等等我配兩服藥,那解毒的藥你叫人另外煎,先服解毒的,半盞茶後服另外一帖。」

    毒老邊說邊塗傷藥,將繃帶細緻打好後方站起來鬆了松筋骨,走到大堂里,正瞧見安主指尖掂著一塊玉佩。

    「麒麟玉?呵,怪不得這麼個小丫頭毒氣攻心,內傷如此之重卻還能不死。估計是哪路上的人,探到這寶玉,來搶了,卻沒有尋到。可是。」

    「她含在口中。」瀚宇接話,解開毒老心中疑惑。毒老捋著白須點點頭,朝安主一望,看眉間縮思,便心裡也有數七八分。

    「爹,你看。。」瀚宇面向安主,想試圖探尋他的意思。

    「你說,她原本已經是死了的?安主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嗯,是的。」瀚宇狠狠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安主這也是讓她百思不得奇解的。

    「哦?」這時毒老也按耐不住好奇,應聲插話進來,「然後呢?我聽千蕁說,這小丫頭如此之傷,三招之內克制住了千蕁和柒景?果真?」

    「確屬實。」瀚宇如實回答,而千蕁也是面色通紅,如烈火中燒。

    「看來那傳說是真的了。」毒老捻著鬍子,稍稍頓語,見安主點點頭,「繼續說,江湖上傳說三種,其中有兩條是流傳甚廣的。其一是得麒麟玉者,得人間神兵,亦得天下。其二是,麒麟玉能起死回生,得永生之壽。」

    「嗯。瀚宇,今日之事除你和千蕁,柒景,還有人知道麼?」安主嘬一口茶,稍稍正色。

    「可能九娘。。。。」

    「九娘你放心。。。這事你們都要嚴謹保密,恐怕十年前那場血雨腥風又將卷襲中原。」


    「十年前?」九娘和柒景也到了大堂。問此話的便是柒景。

    「嗯。」九娘拍拍柒景的肩,神情異樣地朝安主看了一眼,「此玉有兩塊,原本一塊在朝廷高官罡離手裡,一塊在現武林第二大派的麒麟月莊裡。不過十年前那場爭奪,麒麟月莊除了未在莊內的人,剩餘全部被虐殺。而朝廷內也亦是如此,罡離先是被撤職,遂即被秋後問斬。隨後這兩塊麒麟玉便下落不明。看來麒麟月那塊就是這塊了。那那丫頭?」

    九娘撇頭帶著三分驚四分疑的目光投向安主。

    安主卻又看看毒老,喝了口茶,不緩不慢,淡如細水地闡述。「七八成是泰曦的女兒。」

    安主話落,毒老也略略點頭,表示贊同。

    「大師傅,那怪物真的是人嗎?!」柒景顫抖著身體,色若驚鴻。那一刻被扼住喉嚨的恐懼,還有那雙她今生再也不敢淡忘的細長琥珀石般的貓眼。

    「這丫頭有什麼不對勁麼?」毒老褶皺的臉龐,微微眯縫起雙眼,「這生命力極強,應該是受惠於麒麟玉,其他還有什麼?」

    「那眼睛根本就不是人的眼睛!像是妖怪一樣!」柒景終於克制不住地大喊大叫起來,「她那速度和腕力,她要殺了我和千蕁!」

    「柒景。」瀚宇發現柒景眼裡血絲縱橫,那洶湧的情緒已經處於暴走。確實,那雙眼睛,他和千蕁也都看到了。那時確是一驚,卻似真非真。

    「你們不是也都看到了麼?」柒景朝著千蕁破口咆哮,她的手狠狠捏得金片森森響,「這小妖怪不能留!」

    「胡鬧!」安主稜角分明的臉上也終於有些慍怒,陰霾縱橫,又有些悵然悔恨,在平日雖多有縱容她那潑皮驕橫,卻養出今日這般心狠手辣了。

    「我不管,今天一定要殺了那小妖怪!還有那隻小雜種!」柒景三兩碎步,如影幻化,紅影疾馳至內室門口,卻被隨影而至的青色滄浪所滯,溫潤朗朗微波頓時將凰火滅成縷縷彌煙。

    「那是你師傅的外甥女。」淺閒一句,和著杯蓋清脆掩合聲,便敲定了塵埃落定的寥寥尾音。

    柒景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昔日驕傲的明眸噙淚盈盈,櫻唇張張合合,卻始終再也未說一句,只是抬眼向九娘望去,觸見她十年前同樣的悲戚。

    「是不是還有一個男的?年紀和九娘相仿?」

    「回大師傅,確實有一個男的,不過年紀比九娘看上去要大很多啊。」千蕁見瀚宇回頭示意,便上前回話。這現場是他查看的,再清楚不過。

    「屍體呢?!」九娘臉上抑制不住地那種悲傷,隨著她娟秀的眉毛一同失落如霜雪迅速傳達出一陣寒怒,直刷刷地朝瀚宇和千蕁掃去。

    「這。。。」瀚宇一如千蕁與柒景此時的心境,不知道是什麼狀況,只能低頭如實回答,「還在那裡。」

    「哥,我想去看看。」

    十年來又一次見九娘這眉黛煙雨,安主不禁嘆了口氣。這樁痛,依然如荊棘纏裹著九娘的心。

    「毒老,那我們也一起去看看吧。」見毒老點頭,他便吩咐瀚宇去備馬,讓千蕁好生看著剛撿回命的霏羽。

    巫山谷至原野邊界相距只有兩個時辰的路程,只是巫山谷地理位置巧妙,若沒有熟人領路,多半會迷失在山野,而附近又有兇猛野獸出沒,危機四伏。

    約摸一柱半香的時間,四人已經到了原野邊界,而暮色正濃,黑暗寥寥地壓下來,寒涼襲人也冷得人心晃晃。

    即要轉過山灣的時候,瀚宇突然吁一聲,勒住了馬。隨後的三人倉促之間也迅速勒住韁繩。

    「怎麼了?」

    「爹,山下有人。」

    「這裡本有條被毒死的狗,現在已經被清理掉了。」說話間,四人互相對視一眼,各自都微微繃緊身體,手掌下意識扶上自己的兵器。

    如瀚宇所說,山下茅屋正火光肆起,沖天的火舌舔舐著黑暗的臉龐,也灼燒著四人的臉。

    看來有人先來毀屍滅跡了。毒老依然捻著胡稍,思量著說。

    「九娘!」谷主硬生生用內力鉗制住正要衝下去的九娘,沉聲呵斥,「你糊塗了麼?」

    此話猛然驚醒了九娘。對方定是發現了少一具女屍,現在回來哪兒是滅跡那麼簡單,他們應該不死心再次來找麒麟玉的。如果自己現在衝出去,且不說會讓巫山谷被有心人盯上,惹上各路覬覦者,弟弟那女兒的小命,還保得住麼?

    熏紅之色沁在九娘臉上,而那冰冷的淚隨火光跳躍一閃一爍,她的指甲已深嵌入掌,這樣的傷痛再嘗一遍,真如刀絞,肝腸寸裂。

    谷主拍拍九娘的肩,牽轉過韁繩,趁著對方還未知何人,迅速消融在黑夜裡,銷聲匿跡。xh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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