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姐妹三個在灶下等著怎麼焦急，怎麼心急膽顫，王桂花的生相卻不怎麼好。不多一會兒，伍大娘又開始吆喝著要起水來。

    這一次卻不是先前，還是用伍大娘帶來的水盆和家裡那個輪流送水。姐妹三個劉四兒燒火，劉五兒看水，劉二姐力氣大來回送水送出一身的汗來。這還也罷了，產房中送出來的水卻是一盆盆的血水，別說是劉二姐了，便連劉土根也是一見就腿腳發軟，撲到了廂房的小窗子前，一聲一聲的喊起王桂花來，簡直涕淚橫流！

    還是劉二姐撐得住，咬著牙瞞著灶房裡的兩個妹子，把劉土根的喊聲只當做是尋常，催著燒水，自己竭力將熱水一盆盆送去，血水一盆盆倒掉。便是累的嚇的手軟腳軟，她還不許兩個妹子幫忙！

    忙碌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從漸漸暗沉轉作了漫天的星斗，直至星光暗淡，晨光將至。廂房中的叫聲一時緊一時慢，要起熱水也是一時有一時無，這才讓三個姑娘家撐住了。便是劉土旺也是跟著王桂花的叫聲哆哆嗦嗦，到了後半夜。

    因為身體的狀況每況愈下，王桂花這一胎生的格外艱難。等到王婆婆雙手抱出一個男娃來，洗了洗用包被包住了。王桂花撐著掀起包被，看著娃娃下身那個幼嫩的小雀雀，這才眼一閉倒在了床上。

    伍大娘伸指探著王桂花鼻子下的氣息鬆了口氣。王婆婆好笑道：「生產的婦人有幾個完了事還能好生醒著的？何況，桂花她可是嚎了一夜，能支撐到這時候就是心中存了念啦。」說著狠狠拍了娃的屁股，直到他哇的一聲哭出來才算是放下了心。

    聽到娃哭的聲音，癱軟在地的劉土旺不知怎的立刻就有了力氣，一咕嚕就從地上爬了起來，趴著窗戶問：「是男是女？」

    伍大娘支撐了一夜，也是累的不行，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凳子上。她聽到劉土旺不問老婆只問是不是男孩，不由搖著頭道：「看看桂花妹子，真不知女人這一輩子都是為的啥！」

    王婆婆不接話，用包被給娃娃裹得嚴實，道：「妹子你在這裡看著桂花，我把孩子抱出去給土旺看看。千求萬求，可就為著這一個吶！」

    一邊說著，她一邊小心的抱著孩子走了出去，把包被遞給了劉土旺，道：「恭喜土旺啦，是個男娃！」

    劉土旺聽著更是喜不自勝，眼角眉梢都飛揚了起來。他也是如同王桂花一般就要掀包被，卻被王婆婆一手奪了過來，道：「小娃娃嬌貴，哪裡吹得風？你要看啦，我掀給你看。」說著轉身擋住沉沉黑夜裡的涼風，輕輕扒開包被，從後面掀起一角來。

    劉土旺看了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後面去，立時覺得全身都充滿的氣力，恨不得立刻就繞著村子跑上十來圈！看著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男娃，他眼淚就嘩嘩的流了下來，口中不自主的喃喃道：「我劉土旺終於有後啦！」一句話翻來覆去的念叨了好幾遍。他突然搓著手抱了孩子道：「生了男娃，我得給我爹娘看看去。」說著便要轉身出院子。

    此時已是後半夜，星光漸漸暗淡，但天色未明，雞也只是叫了一遍，便是向來早起的農人也還在夢中未曾醒來。夜風涼絲絲的，便是劉土旺吹著也覺得冷極了。

    王婆婆叉了腰就罵：「好你個劉土旺啊，你不想要娃你就早說啊。讓我一個老婆子辛苦了一夜，好容易接生下一個娃來，你是要讓冷風把他吹病啊！」

    劉土旺摸著黑已是要走出院子，聽到王婆婆如此罵，立刻轉了回來陪著笑臉道：「我這不是要給爹娘看看我有後嘛！再說我也不知道啊。婆婆你饒了我這一回！」

    說著又對灶房吼道：「幾個丫頭是不是死了啊，不知道出來看著弟弟！」

    劉二姐擔了一夜的水，早已經是累的不行了，聽著罵就要起身。五兒忙按著她道：「姐姐你歇歇，我和四姐去。」

    劉四兒扭扭捏捏有些不情願。一是不待見這個拖垮了娘的弟弟，二也是不願意對上怒氣正盛的爹爹。可若是爹爹只見了五兒一個一樣要罵，這才不情不願的起了身。

    王婆婆也是可憐這幾個丫頭，說娃娃怕吹風，不能在院裡待，抱著孩子進了廂房。而劉土旺看了孩子就放下了心，將娃交給了王婆婆便進了屋子。一夜沒睡，這時候才覺得困極了！

    伍大娘手腳快，廂房裡早已收拾了乾淨，劉家姐妹進來的正好。不等她們往娘床上撲，伍大娘便對她們道：「產房已是收拾好了，我也累得不行，要回去歇歇。好生看著你們娘和弟弟，等你們娘醒了，做些吃的。有啥就到隔壁來找我！」

    四兒與五兒謝了又謝。二姐聽著伍大娘要走也支撐著走了出來相送，聽著伍大娘又囑咐了一遍，這才離開。

    伍大娘家就在隔壁，立時便可回去歇著，王婆婆家卻在鄰村，勞累了一夜可不能讓她老人家再摸黑走山路，二姐便安排她就在姐妹幾個的房間睡一覺再說。看著天色還只是蒙蒙亮，姐妹幾個便一邊在廂房裡看著弟弟和娘一邊輪流靠著歇一歇。

    五兒年紀小不缺覺，便先守著。她看看臉色煞白一片的親娘，又戳了戳兀自睡的熟的小弟弟，原本那幾分的不喜歡倒盡去了。看著他許久都不哭，只是吧唧一下嘴，五兒不由臉上有了些笑意。

    牽掛著娘和奶娃娃，二姐不過眯了一會兒就醒了，正看到五兒嘴角含笑，心中也是一片寧靜。她到底是快要嫁人的大姑娘，心思不比五兒這個妹妹簡單，看著新生兒，心裡卻是一片複雜。這個弟弟得來如此不易，可卻也是因為他母親身體每況愈下。他是家裡唯有的兩個男丁，一家的女人榮辱全系在他的身上。沒有他，沒有人承後，爹爹只是混個口糧，從來不想著讓家中更好；村中的人包括婆婆大伯一家都是看不起；便是村中的任何事，沒有男丁就是要受欺負，人家還要理直氣壯！

    多少回，二姐都咬著牙恨自己不是男兒。今日有了這個弟弟，一切就都解脫了。劉二姐起身拍拍五兒道：「這裡我看著，你去歇著吧。」

    五兒眨著眼睛，道：「姐姐比我累，我不困的。」

    姐妹兩個正推辭，院子裡突然一陣響聲，劉三姐的聲音喊道：「二姐，快出來。舅舅來啦！」

    劉二姐忙出了屋子，要讓三姐小點聲不要吵著娘，便見她被王書成捂住了嘴。二姐忙招呼道：「舅，你來看娘啦。」

    舅舅王書成乃是老來子，只比劉大姐大上五六歲。因為進過學堂，識的幾個字，人又斯文，看起來竟是和五兒姐妹幾個一輩的。他鬆了手讓劉三姐進屋去看新娃娃，道：「姐姐生產，我該來看看。」又關切的問道：「可生了？是男孩還是女孩？」說著小聲的對二姐道：「我來時娘囑咐了，若是女孩我就悄悄抱回家養。」

    劉二姐聽著這話，冷硬堅持了一晚上的心頓時熱乎起來，聲音不由有些哽咽，道：「是男孩。」

    王書成雖然與劉二姐年紀相差了好幾歲，但自來卻是最要好的，看著這個敢拿著土塊追打自己的外甥女哭了，手忙腳亂的哄道：「哎，是男孩好。你別哭啊！」

    劉二姐的眼淚原本就沒怎麼流下來，一抹袖子擦了乾淨，道：「誰哭了？我是高興的！」舅舅順著她說了幾句，便問：「我外甥呢？你爹咋不見？」

    劉二姐對著屋子一努嘴，道：「爹爹在院子裡站了一夜，看天色還早，睡去了。娃娃在廂房，」說著就帶了舅舅進來。

    王書成年紀不大，劉家幾個姐妹人人都喜歡他。三姐剛回家，將弟弟搶在懷裡，送到他的面前：「看，多醜的娃啊！」

    王書成不由笑了：「剛生的娃都這樣！你剛出生的時候一樣丑！」說著就坐下來與姐妹幾個說話，又讓劉二姐去將自己帶來給姐姐補身子的東西收起來。

    都是農家，王桂花生產突然，王家能送來的也不過就是那些尋常的東西。劉二姐一邊清點，一邊將能給娘補身子的雞蛋、麵粉和一塊肉都偷偷收了起來，將給弟弟的包被和一塊布則放在了頂上顯眼處，又將下奶的雞送到了雞舍中。看看天色差不多，她便去喊爹爹起床。

    劉土旺一夜沒睡困的很，聽著女兒叫更是不耐煩。還是劉二姐說：「要去給翁嗡阿婆報喜。」才將他從床上驚了起來，怒罵道：「怎麼到了這時候才來叫我？」罵了幾聲出了門，轉頭便要往廂房去看兒子。

    走到廂房門口，卻看到了一臉冷硬站在廂房前的小舅子王書成。和王桂花成親的時候王書成還小，他自然不把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放在眼中。可這些年小舅子越長越大，越長越厲害，他反倒漸漸的怕了起來。

    王書成什麼都不說，只看了他幾眼，道：「想來昨日姐姐生產親家勞累了一夜，也是累的很，剛剛睡下沒多久，何必這時候去吵她呢？」

    劉土旺垂著頭道：「昨兒桂花發動的太晚，我娘沒能過來，隔壁伍大娘幫的忙。再說家裡還有幾個丫頭頂事呢！」

    昨兒王桂花生產是個什麼情形，王書城早從幾個外甥女口中打聽得清楚明白，對這個無能懦弱一點忙都幫不上，只會窩裡橫的姐夫實在是看不上眼。對媳婦生產不聞不問的王家婆婆也是一肚子氣，故意擠兌罷了。聽著劉土旺拿丫頭說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丫頭？丫頭連產房都不能進。就這樣還可憐我幾個外甥女一夜沒的睡，擔水送水的。倒是她們爹什麼都不用干，我都來看姐姐了還睡得香的很！」

    「家裡的事哪裡是男人幹的？」劉土旺心中覺得挺有理，反駁起來卻是有氣無力。

    王書成一肚子氣叫他這一句噎的，只想問問他，難道沒有幾個閨女，他就不吃不喝了？但這些年的經驗，他也實在懶得跟他計較——計較也沒用！

    他道：「既然昨日是天晚了，親家也不曾忙了一夜，想來如今天色大亮親家也起了，該來看看新生的孫子。五兒，你就去請一請吧。」

    五兒幫著二姐正在燒火，聽著脆應一聲便要出門。二姐忙拉住她，對著她耳語了幾句，才將她放了出去。

    不比五兒家分家新建的房子落在了後村尾，劉狗兒、劉大伯、劉三叔住在一起，正在前村，距離五兒家很是隔了一些人家，但也算不得遠。

    村里人不管農忙農閒都放不下莊稼，大多都不是懶骨頭，五兒一路打著招呼，喊著叔叔伯伯，大娘的走到了翁翁劉狗兒的家裡。劉狗兒家也是用柵欄圍起來一個院子，劉婆婆看起來似是剛起，正在院子中用一隻密齒的梳子梳著一頭還烏黑的頭髮。

    看見劉五兒，她哼了一聲，轉過身去，只做不見。

    劉五兒直接推開了院子的柵欄門，對婆婆道：「阿婆，我娘今天早上生了，是個男娃。」

    劉婆婆再想不到，手下使了勁，一下子刮疼了頭皮，刮下來一縷頭髮來。這可把她給氣的！一手捏了梳子，一手叉腰道：「你和你娘一樣是個喪門星，一大早就來找我晦氣！生男娃怎麼了？打量誰沒生過？還是個奇事了？」

    大伯娘聽著動靜也出了門，接口道：「二弟妹這十多年都只生女娃，這時候生了男娃，可不就是個奇事嘛！」

    五兒臉漲的發紅，卻不敢反駁。反正，從她記事開始，這院子裡的家人就從來沒給過她一個好臉色。若是反駁了，還要說是頂撞長輩，回家了被爹爹打！這時候，她也只得低著頭道：「我舅舅一大早就來看了，他請你去看孫子。」

    「呦，王書城來了？請婆婆看孫子是個什麼請法？寒磣娘不是？」

    大娘一挑撥，婆婆更是生氣，覺得王書城一個小輩不將她放在眼裡，正要叉腰罵起，翁翁一甩門帘出來了，喝道：「一大早嚷嚷甚！」xh211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