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桂花生產

作品:《毒婦

    「我出生在永祥縣外的瀏河老村,依山靠水,村中尚算富裕。可我家卻不一樣。家中姊妹五人,我是最小的女兒,但爹爹一心想要生個兒子,哪怕娘身體越來越差,家中越來越窮……」

    日光漸下,晚風吹來一絲陰涼。此時還是四月,春光未盡,炎熱未生。一個十來歲的瘦弱小姑娘背著一捆柴沿著彎彎曲曲的田埂走近。河邊幾個大嫂子小媳婦正在趁著天光還好,河水未曾涼透洗菜洗衣裳。他們看見那瘦弱的小姑娘不由嘻嘻笑了兩聲,推搡了幾下。

    小姑娘漸漸走過了河堤,終有一個紅著臉的小媳婦對她道:「五兒,快回去看看吧。你娘要生了!」

    五兒一驚,大聲道:「三嫂子,你說真的?可是,七叔婆不是說還得一個月麼?」

    剛嫁來不久的小媳婦哪裡好意思說到生孩子的事情,提醒了五兒一句便已是臉上紅的不行,說不下去了。旁邊一個年紀大的嬸子便道:「五丫啊,你懂甚?生孩子早些晚些都是有的!你快回去吧,幫著你姐姐多燒些熱水!」

    五兒仍是憂心:比預定的日子早了一個月,那還能好?不過嬸子說的也對。她不再耽擱,顛了顛背後那捆柴,背的嚴實些,又把過河放慢的腳步加快了許多。

    五兒家的位置在村里來說算不得好。那條瀏河原就與村灣隔了兩條水田,而五兒的家還在村尾,從前村拐了個彎去,擔水洗衣都要多走一段路。

    五兒到了家,便見爹爹劉土旺搓著手在小院裡走來走去。看見五兒,他便吼道:「死丫頭,你今日去了哪裡?你娘要生了不知道麼?快去幫忙!」

    五兒中午出門說去撿柴的時候,劉土旺還應過聲。這哪裡是五兒做錯了事,分明是他要找個機會發泄自己的緊張和怒氣罷了。五兒不敢頂嘴,放下柴垂著頭便去掀堂屋的門帘。身後爹爹看著可不來氣?張嘴又要罵。

    這時候,二姐從灶房快步走了出來,將五兒放在灶房外的柴提了起來,道:「五兒,幸虧你晌午的時候出去撿柴,這時候才有柴燒熱水哩!快到灶房裡幫我燒火。」說著便要拉五兒。

    劉土旺的火氣騰騰騰的就冒了上來,一巴掌拍向劉二姐:「你這個死丫頭,還會跟我犟嘴了!不過就是燒個水,你把四丫、五丫都拉到灶房幹啥子?沒看到你娘在廂房生孩子沒有人手幫忙嗎?」

    劉二姐向來是個暴脾氣,人又潑辣,就算不能跟做爹的頂撞也不能由著他打,鬆開五兒就轉了身,正要叉了腰跟爹爹理論,廂房裡走出一個嬸娘來。

    嬸娘是隔壁的伍大娘,看著劉土旺的樣子就道:「劉二哥你幹啥呢?王家妹子還在生娃,你咋還打起娃了?不夠添亂的!」

    劉土旺立刻陪著笑道:「我不是看嫂子你們沒人用嗎?況且她們姐妹幾個燒水哪用得著那多人?」

    伍大娘心道:你自家的事情自家不曉得?媳婦都要生了,該準備的一樣沒準備。又不是第一次生娃,還能不知道?這劉土旺這些年越發不成樣子了,啥事就知道怪閨女!

    她乾脆的揮揮手,道:「黃花閨女咋進產房?你趕緊把你娘找來是正經!」

    劉土旺卻是挪著腳走不動:已是叫劉四兒去叫了一回,可他那娘哪裡還叫得動?再說了,要是再生一個閨女,叫了也沒用啊,反而受氣!伍大娘家就是鄰居還能不知道?無奈的回了產房。

    趁著伍大娘出來,五兒和二姐抱著柴火就偷摸著進了灶房。

    說是灶房,其實就是在土房旁邊搭了一個窩棚,頭上不漏雨,四下卻是漏風的。雨一大,水就能漫進來!劉四兒坐在灶下,用旁邊泥糊的柴火塘里僅剩的一點碎柴燒火。五兒將那捆柴送進柴火堆,她就抽了一根出來,撇撇嘴道:「這是濕柴,怎麼燒?」

    劉二姐瞥她一眼:「這時節,山上哪裡來的乾柴?況且五兒又小,又進不得深山。」說著又對五兒道:「下次去撿柴,和你三姐一起去。她力氣大,便是遇到野耗子都不怕!」

    五兒一邊幫著四姐將新柴折了折,放在灶膛前烤著,一邊不屑的道:「兔子我都捉了一隻,還能怕野耗子?只是濕柴不好打,才等到了這時候。」說著折柴的手一痛,自己將手指放入口中咗了咗。

    劉四兒忙安慰道:「吸一吸就好。下次我和五妹一起去,多打些柴回來!」

    「好啊好啊。四姐和我一起我就能去捉兔子,好給娘補身子!」五兒立刻就高興了。

    劉二姐看著這兩個懂事的妹妹不由苦笑:她們家娘身體不好,爹只管外面幾畝地,家事全落在姐妹幾個頭上。又要養雞,又要開菜園子,還要給婆婆家送豬草,家裡里里外外哪裡離得了人?

    火燒的旺,水一會兒就開了。正好這時候伍大娘喊了一聲:「快送熱水來!」劉二姐就急急忙忙的把水盛到家裡僅有的一隻大木盆里,叫了四姐:「四兒,快和我一起抬水!」

    灶房外劉土旺又喊道:「你們幾個作死的丫頭怎麼還不送水?」話音未落劉二姐與劉四兒就抬水出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顫顫巍巍的送到了廂房外。

    伍大娘接過水道:「你們繼續燒水吧。這還沒完呢!」

    從帘子里看著幾個姑娘急匆匆的回了灶房,伍大娘回身一邊幫著產婆擰巾子,一邊嘆道:「土旺家幾個丫頭也是可憐!」

    接生的婆子就是鄰村的王婆婆,她一邊給王桂花倒騰,又將帕子塞到她嘴裡,又用熱巾子給她擦肚子、正胎位,一邊道:「可憐啥?誰叫她們生做了個女兒身呢?不僅是娘遭罪,自己也遭罪!我也接生了這麼多人家,要我說啊,託身做個女人家,那就是上輩子沒積到德,這輩子遭罪來了!」

    生產還沒到時候,王桂花又暈了過去,產婆便不將她叫醒,口中越發沒了忌憚:「不說別的,就說這五兒娘吧。我可是足足給接生了七回,活下了五個丫頭,剩下的你道是那裡去了?」說著搖頭:「生產了也沒有什麼能補補,她這身子就是這麼生生給拖累垮的!越生越窮,越窮越生!就盼著這胎是個兒子吧,便不是怕也沒得生嘍!」


    她又看看王桂花,喊道:「哎呦,娃要下水了。快快快,把桂花叫醒,要開始生了!」

    伍大娘也不再管那些看不慣的事了,趕緊幫著王婆婆將王桂花叫醒:「桂花妹子快醒醒,要生娃啦!」

    王桂花產期提前了一個月,正是七活八不活的時候,心裡明白的很。她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問:「娃呢?我娃呢?」

    伍大娘被她拉住,忙道:「莫急,娃還在肚子裡,才剛下水呢。好好的!」

    王桂花聽著鬆了口氣,便開始自責:「都怪我。怎麼就突然發動起來呢?若是孩子活不了怎麼辦?」說著嗚嗚哭起來。

    產房裡的兩個女人面面相覷,心中都道:便是生下來是個丫頭怕也活不成吧?難道還以為村里人真被一個送走一個咽氣的說辭瞞住了?還是說,這些藉口就瞞住了孩子親娘一個?

    不過產婦怎麼能哭?伍大娘也只得硬著頭皮安慰:「桂花妹子,你說啥呢。孩子可還在你肚子裡好好的呢!這才剛破水,你可得留著力氣點!」

    王桂花這才止住了哭聲,又一想,對啊,這樣子提前發動這麼久可是第一回!她拉著伍大娘道:「這一個同前面都不一樣,你說是不是兒子啊!」

    她眼巴巴的,可這叫伍大娘怎麼說:說是兒子,萬一生出來不是,就劉土根那樣子還不叫她賠?若說不是,她看王桂花這口氣就不一定能撐得下來了!

    還是王婆婆解了圍:「伍嫂子啊,你別擋這兒啊,我還得給桂花看看肚子呢!」

    王桂花醒來給產房裡添了忙亂,但要水卻停了下來,灶房裡不由安靜了許多。王五兒問:「三姐幹啥子去還沒回來?」

    二姐趁著這時候將鍋里的水舀出大半,又拿出一個土陶的小盆,從灶房與屋子間隔的那個土牆縫裡摸出一個小布袋,抓出一把白面來,加了水開始攪麵粉。一邊攪著,她一邊頭也不抬的道:「我讓她去王村找產婆,順便歇在姥姥家了。」

    為何去姥姥家,五兒心裡明白。娘要生產,婆婆也不管,爹爹萬事不操心,家裡什麼都沒準備。就這點白麵粉想來還是伍大娘偷偷給得!

    劉四姐看著白麵粉吸吸口水,道:「我去雞窩摸一摸,看它們今天下蛋沒。」說著走出了灶房。

    不一會兒,劉四兒伴著劉土根的罵聲進了灶房,臉上卻是笑嘻嘻的:「我說我要去茅房,偷偷跑到蘆花的肚子底下一摸!它今日也知道娘要吃呢,特意下晚了,沒讓奶奶拿走,叫我摸了來。」說著從衣服里摸出一個不大的雞蛋來。

    劉二姐接過雞蛋,使了一個眼色。劉五兒立刻大聲道:「四姐,你去茅房還要我幫你燒火,太討厭了!」

    這一聲,又引得劉土旺一陣罵,但姐妹三個卻誰都沒有放在心上,眼巴巴的看著劉二姐將雞蛋磕出一個縫來,從中扳開,一點都不浪費的下到麵糊糊中。又伸出筷子來,幾下就把雞蛋攪得碎碎的,一點都看不出來了。

    四姐撅了嘴,道:「雞蛋攪碎了不是等於沒吃嗎?咬著荷包蛋才叫好吃呢!」說著口水嘩啦啦的。

    劉二姐拍了她一下,道:「小聲些。娘那個性子你不知道,看到荷包蛋怎麼肯吃?還如攪到糊糊里,讓她不知不覺就吃了的好!」

    下好了糊糊,劉二姐便指派劉五兒道:「你去送糊糊疙瘩。四妹快燒火,我把鍋洗一洗就燒水,廂房快要水了。」

    劉四姐忙道:「二姐先用水涮一涮鍋,我要喝呢!」

    劉五兒將麵糊糊疙瘩送到廂房便叫伍大娘。伍大娘接過看了一眼,道:「你們姐妹想的周到。這一生還不知到啥時候呢,你們娘吃點東西也有勁!」

    接下來的事情就更沒有她們幾個丫頭的份了,只能守著灶火,耳中聽著廂房中的動靜。二姐年紀大些,還算經歷過幾次,兩個小的卻是全然沒了這等記憶,等聽到廂房中傳來喊聲,俱都嚇得一抖,哭喪著聲音喊:「二姐!」

    劉二姐氣的一橫她們道:「生孩子的是娘,你們叫我作甚?」

    劉四兒在灶下縮成一團,劉五兒卻是挨到了二姐的身邊道:「二姐,我怕啊。娘怎麼那麼痛?」

    耳邊聽著廂房傳來王桂花的喊聲一聲高一聲低,高亢時只覺痛到了極致,低啞時便似氣力已盡,沒了聲息。二姐心中也是打鼓,只強撐著聲音道:「怕啥,生孩子就是這樣的,哪有不痛?等過半日,娃娃生下來就好了!」

    劉五兒卻是扯了扯劉二姐道:「二姐,你抓痛我了!你是不是也怕?」

    劉二姐將她的手一甩,叉著腰道:「我怕啥,你這丫頭出生的時候三妹、四妹還小幫不上忙,全靠我和大姐燒水呢。你等著,就和你那會兒一樣,叫上半日娃娃就出來了!」

    劉五兒卻是癟了嘴道:「還要痛上半日,我以後才不要生娃!」又悄聲問劉二姐:「二姐,聽說娘後來還生了兩個娃,可是叫爹爹溺死了?」

    劉二姐唬了一大跳,顧不得去聽王桂花生產的動靜,厲聲道:「你聽哪個閒嚼牙的胡說的,兩個妹妹一個是養不活送了人,一個是出生不久咽了氣!你可給我記死了!」

    五兒默然無甚半晌,才道:「要是這也是個妹妹,會不會還是活不下來?」

    劉二姐哪裡聽得這個?若是這個還是女兒,娘就還得接著生,接著遭罪!她一巴掌就呼到了五兒的臉上,道:「你懂什麼?若娘這胎不是個男娃,看我不撕了你!」xh211xh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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