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個美麗的老女人

    李聖陽留給楊繼音的，只有幾點血跡，一張碎紙。

    看上去很簡單的東西，其實是殺手的死亡宣告。一個殺手若被另一個殺手殺死，那麼勝利者便會把失敗者的血液滴在信紙上，寄給他想要寄給的人。

    一個殺手，如果刺殺成功，他應該輕鬆脫離現場，一滴汗都不可能冒出來。流血，那是殺手的大忌，因為血液包含太多信息！

    李聖陽沒有出事之前，世上只有楊繼音聞過李聖陽血液的味道，也只有李聖陽聞過楊繼音血液的味道。這張紙上血的味道，楊繼音只要一聞便知道是李聖陽的血，雖然他已經反反覆覆聞了上百遍，仍然不敢相信李聖陽已經死去。

    碎紙上，只有四個字：今晚吃雞。

    很簡單的四個字，像一個晚餐的菜單。

    楊繼音思考了很久，也未能想出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其實他並不善於思考，殺人厲害的人，根本不需要思考。

    真正的殺手，都是一些非常簡單的人。

    但是楊繼音可以確定，對方殺得了李聖陽，也一定殺得了他楊繼音。

    更何況對方已經知道他身在何處，因為李聖陽簡單的遺物就是對方郵寄過來的，所以對方要殺他，更是易如反掌。

    對方會不會來殺他，楊繼音選擇相信會。其實對方根本不會來殺他，對方既然給他發死亡宣告，就像是邀請函，有求於他，只是這種請求卻帶有炫耀的意味。

    但是對方一定會來試探他，所以楊繼音周圍如果忽然出現十幾二十個高手，那是很普通的事。這些高手必然都是一些冷酷，不懼死亡的人，他們絕對奉命行事，殺死楊繼音。

    因為對方既然有求於他，必然想要試探一下，楊繼音是不是一個廢物。

    如果楊繼音已經不會殺人，那麼他就是一個廢物，因為他更不善於思考，既不會殺人也不會用計的人，沒有任何利用價值。

    楊繼音此時此刻正在思考，他此時此刻思考的問題比他十年以來思考的問題還要多。他覺得思考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他要活下去，無論要承受什麼痛苦，他都要活下去。

    他看著黑夜，忍不住想起李聖陽，然後自然而然想起與這一切相關的事。

    李聖陽很強，強到沒有天理。他是一個比楊繼音更加純粹的殺手，儒雅白淨的臉蛋，殺人就像授教一樣，優雅，果斷，乾淨，迷人。

    他的笑會使獵物迷失。

    李聖陽離開的時候，高檔餐廳的音樂催人淚下，楊繼音想跟上去，同李聖陽一起走，殺人後，討論殘陽並不像鮮血。

    但是一隻溫潤纖細的手，卻像對他施了魔法，使他無法動彈一步。

    「你想去，就同他一起去吧。」

    這個聲音，細細軟軟，溫溫潤潤，像一條柔軟的白練，纏繞住楊繼音躁動的靈魂。

    但是白練依然只是白練，給了他掙脫的機會。

    「你去了之後，我會每天十點準時來這裡等你……無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等到你已經是白髮蒼蒼……」

    她略帶哭聲，聲音並不自然，像是極力忍住不哭。

    楊繼音將她緊緊抱住，他不會走，他怎麼能讓她等，一刻都不能。

    俊男美女，忘情相擁，被一名生活藝術家發現，拍了下來。

    這個貧窮的藝術家，就靠這一張照片，從此聞名於世，享受無盡的財富。

    而楊繼音卻因為這張照片，每天都被不下三十個人前來暗殺。

    楊繼音躺在床上，同她享受魚水之歡時，順便殺了這些人。

    有人統計，躺在床上殺人最多的，古往今來，數楊繼音最多。

    楊繼音名聲，比作為殺手的時候更大更響亮。大部分男人，都非常崇拜他，因為楊繼音的能耐很大。

    有篇著名的新聞評論說「：實在無法想像一個男人在最全神貫注的時候竟然同時殺掉十二名偷襲者，他毫無疑問是這個世界上最難被殺掉的男人，而躺在他身邊的女人，理所應當是這個世界最難被殺掉的女人。他就是當世的床帝！」

    從此，他的床帝之號，響徹整個世界。

    媒體越是吹捧他，殺他的人就越多，甚至連9歲的小男孩也來殺他。

    「他還只是個孩子……」

    她上身裸露，下半身纏著一條搖搖欲墜的輕紗，懷中抱著孩子，眼睛透漏出善良，責備，像天使一般。

    「我早就知道他是孩子。」

    「你早就知道他是孩子？」

    「是的，他的呼吸，他的腳步聲，他走路擾動的空氣，統統出賣了他。」楊繼音躺在床上說，他還沉迷在溫存之中，說話就像一個小孩，赤裸裸的炫耀。

    「那你為什麼不手下留情？」

    「他若是帶著極陰槍的槍傷，一輩子會更加痛苦。」

    「所以呢？」

    「極陰槍是一把慈悲為懷的槍，它存在的目的就是解救罪惡的靈魂。被極陰槍殺死的人，靈魂會接受洗禮，走向極樂世界。若是窮凶極惡之徒，極陰槍便不會馬上殺死對方，而是束縛對方的靈魂，令地獄之火燒烤。而這個人，肉體和靈魂，需要同時承受苦難，直到極陰槍令他死為止。」

    「這麼說來，這桿槍看上去兇惡無比，其實卻很令人受用。」她露出嫵媚的笑容，嘴角浮起淺淺的酒窩。楊繼音的硬氣，全部聚集到某處，其他地方都是酥軟如無物。

    「可惜了，他只是一個什麼還都不懂的孩子……」女人躺在他身下，對楊繼音殺童的事依然有些耿耿於懷。

    「誰說9歲什麼都不懂？我9歲的時候整天都想著上你。」楊繼音貪婪地說。

    女人笑了，笑得很浪，很滿足。

    兩個小時候，便有新聞報道說「：床帝殺死六歲小孩，有人說了一句話，人們竟然拍手稱快。」

    寫這篇報道的人，筆名叫作ehs。

    楊繼音的女人，名字叫著she。

    幾乎所有關於楊繼音的報道都是她寫的，但是楊繼音卻毫不知情，他只關心李聖陽和床的事。

    she是他夢中的女神，甚至可能是一輩子都無法遇到的人。

    那時候正值楊繼音9歲的深秋季節，他餓著肚子，經過一個高檔商場時，看到過she。

    那時候she在電視上，溫暖而又略帶柔弱的目光匯聚到楊繼音身上，她談吐優雅，妝容大方，長發款款而動，這一切就像一個美麗的夢。

    心裡活動十分匱乏的楊繼音，此時也覺得電視上這個女人，就像他找了好幾個世紀的人。

    那一眼，幾乎是驚鴻一瞥，因為他同李聖陽馬上被保安趕走。

    從此楊繼音幾乎日日想到她，夜夜夢見她。

    甚至殺人的時候，都會幻想看到她拿著話筒，一邊用嚴肅悲痛地眼神看著他，一邊播送他殺人的事跡。

    他18歲的時候，血氣方剛，豐富的男性荷爾蒙給了他很大的勇氣，他決定去找她，向她袒露自己內心的想法。

    他給她帶了一隻貓作為禮物，這隻貓是他同李聖陽到一個十分危險的地方找到的稀世之寶。他諮詢過感情專家，專家通過他的描述給了他一個建議『女人都喜歡稀世之寶，但是稀世之寶卻有很多，想要追女人，你還得再花點心思』。所以他覺得稀世之寶並不一定能使她接受，但是這隻貓很可愛，無論誰看到這隻貓，都會深深地喜歡上它。

    路過轉角，朝思夢想的佳人就在面前，清晨最柔和的陽光灑在她的額頭。

    她長長的頭髮，正被清晨最清爽的風輕輕擾動。

    她好像在這個角落等了他好幾個世紀。

    因為她對他輕輕笑了一下，那個笑，就像穿越了好幾個世紀。

    戀愛對他來說，就像殺人一樣，水到渠成。

    楊繼音的心從此變得越來越柔軟。

    所以他越來越能感受到，李聖陽的心是多麼硬，無比的堅硬，堅硬到令他感到害怕。特別是他那張儒雅安靜的臉龐，是他黑暗之心天然的偽裝。就算楊繼音如此熟悉李聖陽，有時候都會被他那張臉欺騙。

    當他的心越來越糾結時，他殺人的時候狀態越來越差時，他選擇封槍。

    李聖陽的思維同楊繼音很像，他並沒有問楊繼音為什麼封槍，他甚至不知道楊繼音有了一個女人。他只是單純的認為，楊繼音變得很懦弱。

    而生活卻恰恰教他萬萬不可以做一個懦弱的人，有多大能力，就要用多大自信活著。像地上的螞蟻，蟑螂，它們能力雖然很小，但是他們卻盡最大努力活著。他很厭惡懦弱的人。

    楊繼音封槍剛滿一年，she便要離他而去。

    他像個孩子一樣痛哭流淚，極力地挽留she「：你曾經說過每天十點準時到餐廳等我。」

    「你真傻，那個餐廳，其實每天十一點才開門。」she張開鮮艷如血的嘴唇，看起來就像從未被舔觸過的新鮮櫻桃。

    楊繼音這才想起來，那個餐廳確實十一點才開門。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欺騙我？」

    「是。」

    She用囂張的眼神看著他，說「：其實我大你16歲，我看上去年輕，不過是保養成功而已，哈哈哈……只可惜你現在連尿尿都沒力氣，完全不堪大用咯。」

    「而且，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

    她提起他的耳朵，輕輕地說「：一個聰明的女人，怎麼會看得上一個蠢得要死的男人呢？」

    「還有，你這隻帶著孝巾的死貓，真TM丑的要死，留著給你哭喪吧。」

    ……

    她以前說過她喜歡他擁有的優點，此時全部變成槽點，缺點。

    她說得大概有點累，轉身就離開了，拋棄了他和這隻看上去很怪異的貓。

    「被人拋棄的滋味很不好受吧。」楊繼音躺在地上，毫無力氣地問這隻貓。

    「爾等凡人亂七八糟的問題在下不懂。」貓說完，便消失不見。

    不出一會兒，它又跳了出來。

    「怎麼，你懂了？」楊繼音苦笑。

    「懂個屁，在下的房間好像被別人擅闖，跟以往不相似了。」貓說完，狠狠地看著楊繼音。

    「你應該是很久沒回去了吧，住幾天就熟悉了。」

    「你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凡人。」

    說完，貓就消失了。

    偌大的精裝小木屋裡，安安靜靜地，只剩下他時快時慢的呼吸聲。

    楊繼音腦海中，眼前，還重複著她的話，她離開時的樣子。

    她的話，比射出的子彈還令人絕望。

    每想到這些話，楊繼音就想飲彈自盡。

    但是他不敢，因為他已經知道自己的樣子。

    他認為她一定有苦衷，雖然她把他說得一無所事。但是這就是他很喜歡的她口無遮攔的性格，這使他更能切實回味床上的故事。

    She離開的日子，楊繼音再也不敢躺在床上，而是換成毫無力氣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除了快遞員，再也沒人會敲響他的小木門。他訂的報紙，都被他扔在地上，他點的外賣，不過只吃了幾粒飯，就扔了。

    一個傍晚，窗外想起了非常熟悉的聲音，殺手專用快遞的聲音，這使他想起李聖陽。他並不著急去拿快遞，而是翻開從未看過的報紙，但是最近並沒有李聖陽的消息。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不祥的預感，他的心突突突得跳個不停，仿佛被一隻手不停地揉捏著。

    「你是楊繼音？」

    楊繼音從他的胸牌和肩章判斷，這個快遞員是殺手快遞級別最高的那一層。

    「嗯。」

    忽然無數刀影落下，同時響起連綿不絕的槍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