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張紙，殘缺只剩一個小角。

    在昏黃的陽光照射下，它被蹂躪的痕跡顯得異常清晰。它沾了些許血，血已經變干，發黑。

    那是眼前這個男人朋友的血。

    他的摯友，李聖陽的血！

    他的手很輕，快要拿不穩這張小紙，因為他的力氣，全部被他阻斷在手腕處。

    他討厭這張紙，但是他卻絕不能將這張紙揉碎。

    此時此刻，因為他超乎尋常的職業素養，他還能保持冷靜。

    他的耳朵，他的眼睛，甚至他的鼻子，都在與周圍的一切進行溝通。他得先確認，自己有沒有被殺手包圍。

    他的命從此刻起，非常寶貴。

    他是一個殺手，李聖陽也是。

    窮凶極惡的人，或許都聽過他和李聖陽的名字。雖然都不太準確。

    但是，他們一定知道陰陽雙槍。

    聽到這個組合的名字，作惡多端的人心臟會劇烈收縮。他們會一直感覺到腦袋涼颼颼的，似乎不太完整。有些人甚至寧願飲彈自盡，免受這種精神折磨。

    傳說他和李聖陽殺人，李聖陽在前，楊繼音在後，以被殺者腦袋為瞄準物，同時開槍，然後比比誰同時開槍的時候更快，誰的子彈飛行速度更快等等。

    然後他們的子彈會碰撞，在被殺者腦袋裡面發生二次爆炸。

    但是比賽的時候，他們的槍法卻爛的像放了很久的西紅柿。

    一般情況下，兩人不互射三天，是絕對殺不死他們的獵物。

    人們說得有板有眼，至於為什麼一直難分勝負，是因為陰陽雙槍二人三天後很累，他們已經難以分出微小的差異。

    「你說我們的槍法誰更快？」

    李聖陽坐在楊繼音對面，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李聖陽卻從楊繼音的微笑里，察覺出淡淡的苦澀。

    在李聖陽說這句話的三分鐘前，楊繼音對他說「：我已經決定封槍了。」

    他以往經常看李聖陽的眼睛，而此刻他卻不敢看李聖陽的眼睛。

    接下來便是三分鐘的沉默。

    三分鐘，足以讓他們完成十個五星級的任務。

    然後李聖陽問起他們兩人的槍法誰更快更准更狠的問題。

    「我已經決定好了……」

    「你難道不想知道我們誰的槍法更快，按江湖上的傳說，我們似乎有快有慢，但是卻說不清誰快誰慢。」

    「別入戲太深，我們不是用那種方式殺人。」

    「你怕了。」

    楊繼音的視線，忽然被兩個黑黢黢的槍口遮住。

    「不試試怎麼知道！」

    李聖陽大聲說。

    他的眼神，告訴楊繼音他此時此刻非常認真，因為他殺人的時候，就是這種眼神。

    微風，輕輕拂動著他們兩人的長髮，涼涼的感覺，提醒他們的關係不再似以往。

    就像越來越斜的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們之間的距離也變得很遠很遠。

    「把槍收起來吧，有個小男孩看著我們。」

    「怕什麼，作為一個男人，他遲早要看到槍。」

    「你也封槍吧。」

    楊繼音緩緩說到。

    砰！

    十二槍，從楊繼音腦袋四周擦過。

    多麼快的槍法，聽上去只是一槍，卻已經開了十二槍。

    「不准……我李聖陽的槍法不准。」

    李聖陽收起槍，身子忽然有些微微發斜，他轉身離開了。

    但是這個世界最熟悉李聖陽的，莫過於楊繼音，他看到李聖陽的身體微微發顫。

    「你要去哪裡？」

    李聖陽本想回頭，卻不再回頭。

    「楊繼音確實變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李聖陽苦笑，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他會去哪裡？他要去的地方，就是他們常去的地方，那個地方，有他們要殺的人。

    「我槍法雖爛，但是這世界遍地獵物，盲狙也能盲死幾個。」

    「……但是你，楊繼音，你害怕了。我們是孤兒，十歲就開始殺人，十一歲就成為賞金獵人。十二歲就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賞金獵人。而現在，你怕了，比獵物還害怕。花花世界，總叫人沉淪。你封槍，也好，因為你再開一槍，那將是你生命中的最後一槍。哼，杯都握不穩，更何況極陰槍。」

    楊繼音渾身忍不住顫動，因為只有這一次，李聖陽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嘭！

    楊繼音手中的高腳杯攔腰齊斷。

    斷口整齊，看不出一絲裂紋向四周延伸。

    楊繼音身後的大樹上，嵌入一枚銀幣。

    這是楊繼音給李聖陽的第一件禮物，他如今還給了他。

    李聖陽走了，夕陽的餘暉照在他身上。他沒有殺手標配的黑風衣，墨鏡。也沒有知趣的風托起他的衣尾，更沒有催人淚下的背景音樂。他的裝扮，一直跟他與生俱來的氣質非常搭配，儒雅，乾淨。很多年輕人看到他白淨俊朗的臉龐，修長纖細的手指，都會用一種想跟他交朋友的眼神望著他。

    但是李聖陽告訴楊繼音，他沒有楊繼音長得好看，他的氣質在楊繼音的氣質面前不值一提。

    楊繼音不相信，雖然他從未照過鏡子，也從未拍過照片，但是他知道這是李聖陽的自謙之詞。因為楊繼音在李聖陽面前總感覺自慚形穢。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但是他們知道對方是什麼模樣。

    只有不看到自己的臉，就不會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就不會害怕失去生命。

    但是他們打心裡知道，他們熟悉彼此的臉，因此他們會更加全力保護彼此。

    十年的時間，他們殺過9999個人，平均每年殺999.9個人。

    他們是孤兒，他們信命，但是他們更喜歡改變自己的命，他們喜歡玄學，9999這個數，對他們來說，像是上天對他們倔強的獎賞。

    他們也從沒有換過槍。他們成名後，很多非常出名的軍火商找到他們，向他們推銷自己公司計劃十年後才推出的各式各樣的槍械，但是他們都拒絕了。

    他們看都沒有看那些槍械一眼，傷透了軍火商的心。

    他們甚至口出狂言，說「：你們應該自產自銷。」

    這些言論令軍火商很是頭痛，特別是令高層們感到心驚肉跳。

    他們的槍是一個撿垃圾的老頭給他們的。老頭很老，頭髮全部發白，臉上只剩一層灰暗的皮膚。

    那天，起了很大的沙城暴，漫天黃沙，大街上幾乎沒有行人。

    老頭卻像沙畫中的人一樣，漸漸露出清晰的輪廓。

    他不對他們噓寒問暖，只是淡淡地問「：你們幾歲？」

    「我們都是十歲。」楊繼音不愛說話，李聖陽更不愛說話，所以由楊繼音回答。

    「給，從此以後，你們不要再撿垃圾了。」

    老頭霍地左手右手拔出兩桿獵槍，一桿白玉槍，一桿黃金槍。

    寒冬凜風，在槍桿周圍怒號，枯草黃塵，舞沒這三人。

    「為什麼？撿垃圾我們就有飯吃，不撿垃圾我們就得餓死。」

    「撿垃圾沒前途。有了這兩桿槍，除了命，你們要什麼有什麼！」老頭眼中閃現精光。

    白玉和黃金，賣出去肯定值不少錢，但是這個世界，打算使槍的人，並不願意花錢買槍。

    「這兩桿槍有什麼用？」

    「殺人。」

    「殺人？」

    「怎麼，你們還怕死？」

    「殺人怎麼賺錢？」

    楊繼音未反應過來，李聖陽已經發問。

    「你殺了該殺的人，自然有人會給你們出價。」

    「殺誰？好人還是壞人？」

    「好與壞，是與非最難分辨。這不是殺手考慮的問題。」

    「殺手應該考慮什麼？」

    「如何一槍爆頭。」

    楊繼音此時已經難以插嘴，完全是李聖陽在跟老頭交流。

    「一槍爆頭，被殺者所承受的痛苦最短最少，殺人者也不需要費多大力氣，兩全其美的事。」

    「算了，這老頭是個瘋子，咱們走吧。」

    楊繼音拉住李聖陽，沒想到他腳步竟然使暗勁下沉，根本無法撼動。

    楊繼音知道，李聖陽已然心動，一定想掙錢，也一定要殺人。

    「你自己不殺人，卻來撿垃圾。然後告訴我們殺人可以賺很多錢？你分明是想用計把我們趕出這片地方，然後你一個人撿垃圾，真是一隻老狐狸，對不對？」楊繼音覺得這個老頭真是可笑，自己那麼窮，卻喜歡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有些東西碰過忽然就不想碰了，有些東西錯過使用的年紀就不能再使用。這槍我買到廢品店還能多出兩三百塊前來，如今免費給你們，卻如何這般墨跡。」

    「好。」

    李聖陽接過槍，順便將白玉槍塞給楊繼音。

    「大有可為，大有可為。既然小兄弟肯接受這兩桿槍，那我將兩桿槍的秘密告訴你們。」

    「秘密？」

    老頭眼中泛淚，問「：在儀式發動前，你們先告訴我你們的名字？」

    「李聖陽。」

    「楊繼音。」

    「豈非天意？！哈哈哈，我告訴你們，這杆黃金槍，叫盛陽槍，這杆白玉槍，叫極陰槍。是不是，同你們名字是不是很像？！」

    李聖陽和楊繼音也覺得很奇怪，但是又激動不起來，他們打記事起便在外面過日子，對江湖中一點點騙人的伎倆還是爛熟於心。

    所以他們覺得一定是老頭牽強附會。

    「你們既然接受了槍，就必須殺人。」

    「你要我們殺誰？」李聖陽問。

    「你們要殺的人，就是在下。」

    老頭此話一出，李聖陽和楊繼音手中的槍差點脫落。

    老頭忽然跪地，朝天拜了三拜。

    「蒼天在上，我黃某顛沛流離，一心只為找到兩桿槍的主人，再無二心。如今以黃某項上賤顱試槍，以表心意。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望蒼天賜力，令黃某肝腦早日肝腦塗地，不負他人所託也。」

    「實不相瞞，這兩桿槍已經被高人封印，無法再使用。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只為找到能使用這兩桿槍的有緣人。兩位要是已經滿十歲，那麼這兩桿槍將與你們無緣。也算是冥冥中它們挑選了你們，你們正好十歲。當然這麼多巧合只能令我的心稍有安慰。如果你們能開槍打爆老夫的頭，便是這兩桿槍的主人了。」

    李聖陽一開始並不喜歡這桿槍，但是自從摸在手上那一刻，便愛不釋手。

    楊繼音一開始非常反感這桿槍，但是手一碰到槍上，便內心舒暢，熱情高漲。

    若平時聽到老頭這番話，他們必然將這兩桿槍還回。但是此刻，他們內心搖擺不定。

    「老頭，你繼續撿垃圾吧。我們肯定能使用這兩桿槍。」楊繼音說。

    老頭心知他們內心已經動搖，便說「：你們若是不信，可對天空開槍。若能射出子彈來，也省了老頭這顆賤腦袋。」

    李聖陽和楊繼音覺得老頭這個建議非常好，便朝天空開槍。

    咔嚓。

    卡擦。

    卡擦。

    ……

    兩個愣頭青朝天開了無數槍，依然吐不出半個子彈來。

    槍里，子彈已經滿。槍也沒有壞了的跡象。

    「來吧，老夫這顆頭，本來就是拿來試槍的。如果你們能爆了老夫的頭，老夫高興還來不及呢。」

    砰！

    楊繼音手還在顫抖之際，李聖陽的槍已經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老頭的頭被打飛大半，白花花的頭骨滲滿紅色的鮮血。

    「楊繼音，試試，你是不是它的主人。」老頭說。

    砰！

    這一槍，還是李聖陽打的。

    「不用了，我們是它們的主人。你安息吧。」

    砰砰砰……

    無數的槍聲，如喜慶的炮竹，響個不停。

    「我們去殺該殺的人吧。」

    李聖陽眼睛發亮，嘴角露出一抹邪笑。

    希望大家喜歡，期望大家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