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後面站起來的應該是個男人，聲音很娘，柔柔細細的，顯得頗為靦腆。身量不高，胳膊腿兒也細，面相清秀，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說不定化化妝、套上裙子，走大街上真能被當作平胸眼鏡娘……他身上唯一瞧著比較陽剛一點兒的只有頭髮，理得很短，但是根根豎立，而且還在額頭上方形成一撮尖銳的突起。

    當然啦，這人沒穿裙子……他穿著很隨意，上身是跨欄背心，下身貌似是條花紋短褲——沙發遮著呢，瞧不太清楚——左手貌似還捏著一枚……遊戲手柄？！

    張祿和三無當即愣住了。他們倒是一直懷疑這最後一間屋子不是空的，有人居住，但原本以為該是創建了口袋地球世界的那位前輩啊，屬於伏羲、女媧所造的第一批仙人，跟昌意份屬師兄弟，你就算不是仙風道骨一位老仙，也不能普通宅男的樣子吧？

    第一間屋子肯定是原始時代半穴居人的住所，那應該是這位老仙登天之前日常生活的反映，後面的屋子一間比一間高級，年代在逐漸遞進，可能是他創建了口袋地球世界以後，不斷吸取外界資訊，為自己在頭腦中虛構出來的居家。老仙的本體，就應當是真實世界中，海底洞窟里那具半石化的乾枯軀殼，他把自己的生命充作假世界核心，不停地在運轉這套複雜系統。

    本來一路走來，幾間屋子看過之後，張祿和三無已經覺得很多謎團都得以解開了。張祿曾經考慮過，假世界系統如此複雜，恐怕並非一人……一仙所能完成的，起碼也得三五個羲、媧殘黨組團創造。但當見到那具軀殼以後，他才恍然大悟——即便是上古時代的速成仙人，若能將自身固化為系統核心，又經過數萬年的不斷演進，那真有可能造出使自己驚喜不斷的這麼一套系統出來。

    至於洞窟中那些末世風格，理由也不難想，大概是幾十年間附近多有沉船，部分沉入海底泥沙之中，遂被系統核心用某種方式牽引過來，把其零件充作防護和系統的一部分吧。

    這系統並非簡單的「遊戲」，它是有生命的，可以不斷進化的，所以張祿和三無才觸摸那具軀殼的額頭，嘗試深入核心意念之中，找到殘餘的生命體。最終果然如願，被他們找到了，但……怎麼會是這麼一枚娘娘腔的宅男呢？

    剎那間，兩人心頭同時浮起一個古怪的想法：咱們不會……又穿越了吧？

    可是沒道理啊，我等又非凡人，對於三維世界來說，已是上仙，是高級生命體，哪有穿越時空而自身毫無察覺的道理？

    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對面那年輕人已經隔著沙發伸出了右手：「我叫張翼，二位……怎麼稱呼？」

    三無一皺眉頭：「你不知道我們的姓名嗎？」

    名叫張翼的年輕人靦腆地笑笑：「這個……細節我不大關注啦。」

    「那你可以叫我博士，這是界……」

    張祿匆忙打斷三無的話：「我叫張祿。」同時伸出手去和對方相握。

    張翼招招手：「別光站著啊，過來坐吧。」隨即一揚左手捏的遊戲手柄：「正好一個人玩兒越來越沒勁，你們誰來陪我雙打，好嗎？」

    三無一擺手：「先不著急玩兒，你是……這套口袋地球世界系統，是你設計的嗎？」

    張翼又笑一笑，伸手撓撓頭皮：「哦……是啊，做得不好，你們多擔待。」

    三無和張祿面面相覷，雖然大致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也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詢問，卻偏偏不知道該從何處問起才好。張祿想了一想，決定還是從頭問起吧：「我曾經遇見過一位前輩，名字發音大概是『羌耶克』，也是伏羲、女媧所造的第一批仙人，前輩您應該認得吧？」

    張翼聞言愣了一下，隨即溫柔地笑笑：「我怎麼可能認得，我又不是古人……」

    二人聽了這話，都不禁大吃一驚。就聽張翼又說：「大概明白你們是哪兒鬧誤會了……過來陪我打一局吧，咱們慢慢聊。」

    三無瞪眼道：「還打遊戲，哪有那麼多時間……」

    「時間不重要啦，」張翼絲毫也不動怒，仍然是笑眯眯地柔聲細語，「你們也知道，這只是系統里一段殘留的主觀意念而已，進來了，就好象做了一場大夢，不管跟這兒呆多久，出去都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而已。」隨即雙手合什：「求你們了。」

    張祿瞥了三無一眼，那意思：「暫且先聽他的吧。」三無雙手一攤，意思是：「要玩兒你去玩兒，我從來不玩賽車遊戲。」

    二人各分左右繞過沙發，在張翼身邊坐下——果然，那傢伙穿著大褲衩、拖鞋呢，徹底的居家休閒裝。張翼當然不清楚張祿他們的眼神交流和默契，自然而然地就從沙發上撿起一枚手柄來，遞給右手邊的三無，三無伸手推拒：「他來，我不行。」

    張翼笑一笑，把主手柄遞給左邊的張祿，自己用副手柄。張祿接過來一瞧，這古古怪怪的，是什麼機型啊？仿佛看穿了他心中的疑惑，張翼笑著解釋：「我自己設計的，手感肯定舒服，按鍵也靈敏，你試試。」然後一指電視屏幕：「核心是《forza&bsp;6》，不過我也做了不少修改。」

    其實張祿也並不怎麼熟悉賽車遊戲，但作為仙人，他的反應力自非凡人所可比擬，很快就上了手。兩輛賽車在街道上風馳電掣一般相互追逐，隨著轟鳴的引擎聲，張翼也開始慢條斯理地解釋起來：

    「你們既然能到這兒來，估計大概情況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吧。我知道你們——雖然不清楚名字——你們不知道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吧，我可以算是你們的前輩……」

    「哪種前輩？」張祿心說你不自稱是現代人嗎？

    張翼笑著瞥他一眼：「你們剛才說什麼？『口袋地球世界』？可是我比較習慣稱版本——我知道你是30版的……」又瞟一眼三無：「你是20版的，現在正在運行的是40。我要說起來呢，是05，測試版……」

    說到這裡，突然間雙眉一吊，嘴巴一扁：「這測試版實在是太糟糕啦，場景粗陋、情節簡單、線索單一暫且不論，還滿地都是bug，而且難度偏大。最要命是難度偏大，還不讓sav、oad，結果我進去沒多久就ga&bsp;ovr了……」

    張祿追問道：「ga&bsp;ovr會怎樣？」

    「還能怎樣？」張翼一邊操控賽車，一邊苦著臉答道，「徹底殺滅唄……好在吧，你們也知道進入這個……口袋地球世界的，只是靈魂，是意念而已，主角死亡以後，意念並沒有立刻消散，而是被創建者吸收——大概是想復盤檢討，找出bug點來吧。於是我就跟他說，你這麼辦可不行啊，不如讓我來……」

    三無大致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那也就是說，後面的正式版10、20……直到現在40，都是由你設計的，而不是最初的創建者？」

    張翼點點頭。

    「你是什麼時候的人？」

    「跟你們差不太多，」張翼說著話拋下手柄——他雖然輸了一局，但看表情還是很舒爽的樣子——「說到最初那位創建者，他的名字是『嫘祖』。」

    三無一愣：「女的？」

    「黃帝的正妃？不是啦，也不知道是正好同名，還是傳說給傳歪了——應該……」說到這裡，張翼也多少猶豫了一下，「應該是個男的。」隨即指指電視旁邊：「有可樂、雪碧，想喝自己拿吧。」

    「沒有啤酒嗎？」

    「哦……抱歉，我不喝酒。」

    張祿心說真是個乖孩子——因為對方瞧上去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開口問道：「我們想了解更多相關嫘祖的信息。在這個虛擬世界裡，他可以用人形出現嗎？」

    張翼聳聳肩膀：「不能……不過我的殘留意念跟他是連接著的，他的事情，我基本上都知道。」

    「他是第一批地球的登仙者？被打敗以後逃回地球，潛伏起來，然後找到封印的漏洞，造個假世界來接引新的飛升者？」

    「差不多吧，」張翼自己抄起一罐可樂，「噗」的一聲打開來，「他一開始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要知道我那05並不是第一代測試版……」

    「前面還有幾代？」

    「從01到04啊。首先對玩家的選擇就有問題，然後引導系統又不完善，結果有倆才進來就瘋了，另外兩個，還沒我熬的時間長呢。因為，怎麼說呢……」張翼微蹙雙眉，想了一想，「古人很難理解穿越之類的事兒……」

    張祿點頭：「所以直到你這兒，才能在測試版中活的時間長一點兒？我大概明白為什麼時隔數萬年才真正有了成功的登仙者了。」

    「也有問題，」張翼笑道，「古人眼界淺，可能對很多事情想得不是那麼深，換句話說也比較好騙。等到進入現代社會就不同了，我很容易就能找出系統中的bug來，可是我都已經儘量躲開那些bug了，結果還是……漏洞實在太多。」

    「因為嫘祖也終究是古人，他的眼界也不見得有多寬吧。」三無不禁撇了撇嘴。

    「對啊，」張翼連連點頭，「所以實際上正式版幾乎是另起爐灶，我從底層一點點架構起來，並且還賦予了自動完善甚至進化的能力，否則的話，以你們的見識，同樣也會發現不少bug的。人家一整個團隊做遊戲都難免有漏洞，我終究只是一個人……」

    張祿讚嘆道：「一個人能做成這樣，你簡直是天才——你活著……原本是個遊戲策劃？」

    張翼靦腆地笑笑：「我還是個學生，不過專業倒是計算機信息管理……要是還活著，說不定，是會想去做遊戲……」

    三無打斷了他的話，又問：「那前面四個失敗者呢？」

    「被嫘祖徹底吸收了，」張翼雙眉又再一吊，「我要是不能為他設計出成功的版本來，估計也是被吸收的命。不過嫘祖也承諾了，一旦系統可以自動更新換代，全智能，不需要我再微調，到那時候，他會再把我放進全新的版本裡去，我也有機會跟你們似的成功飛升。」隨即眨眨眼鏡，盯著張祿：「天上究竟是啥樣？」

    張祿一皺眉頭：「嫘祖是上過天的，他沒跟你說嗎？」

    「那終究是好幾萬年前的事了啊。現在呢？」

    張祿苦笑道：「沒啥區別……」隨即轉換話題：「關於你這套系統，還有地球封印的漏洞，等等，我們有相當多的問題要問。」

    「沒問題，」張翼笑著撿起手柄，「再陪我打兩局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