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三論宗

作品:《龍戰野

    魏文成合上《百論》的最後一頁,抬起頭來朝草廬外一望,只見朝陽似火,天都已經大亮啦。他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不禁懷疑自己此番投入釋家的懷抱,是不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想當日收拾行裝,離開林屋觀,前往廣福庵,心裡多少還是存在些期盼的,就好似轉學去了一家更有名的學府。可是誰料來到庵前一敲門,小沙彌出來迎接,同時就告訴他,說法朗和尚已經離庵他往了。

    法朗和尚跑哪兒去了呢?小沙彌遞過一封信來,魏文成打開來一瞧,大致意思是:皇帝召我,我往建康去啦。

    陳武帝陳霸先也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法朗和尚的名聲,特意遣使召他入都,入主興皇寺,宣揚他空宗的教法。法朗得詔,欣然起行,留下一封信給魏文成,說你如今道行還淺,境界不足,心中百念叢生,你要是跟我前往京城,就怕被紅塵俗事沾滿一身,種種牽絆,從此再也無緣悟道也。所以我把這座小小的廣福庵送給你,你就跟這兒好生修行吧。

    魏文成當場就傻了,心說和尚你在耍我麼?巴巴地要我過來,你自己倒先一步閃人了,光留下一個空庵有啥意義?我對釋教是一竅不通啊,沒有老師引導,又怎麼可能入門?

    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小沙彌當即雙手捧過一摞書來:「家師雲,師兄但讀此論,即可入門。」

    魏文成接過來一瞧,果然不是佛經,而是經論,總共三部,包括龍樹菩薩的《中論》、《十二門論》和提婆菩薩的《百論》。「三論啊……」他不禁暗自揣測,「我聽說過佛教史上有個三論宗,難道這法朗和尚就是三論宗的?」

    他猜得一點兒也沒有錯,法朗和尚正是隋唐時候盛極一時的三論宗的先行者之一。三論宗又名法性宗,據說始祖是後秦胡僧鳩摩羅什,鳩摩羅什首譯三論,推崇龍樹、提婆之說,後傳僧肇,僧肇傳僧朗,僧朗傳僧詮,僧詮傳法朗……這個法朗曾與同門的智辯、慧勇、慧布三人並稱為僧詮門下「四友」,時人名之為「領悟辯」、「文章勇」、「得意布」和「伏虎朗」。

    說白了,法朗確實是當代高僧,其名永留中華佛教史——當然啦,魏文成前世對佛教並不怎麼感冒,所以他才沒有聽說過。

    他當時還琢磨著,佛經難懂,經論或許會簡單一點兒吧,反正自己已經離開了林屋觀,好馬不吃回頭草,也不可能去求懇重歸門牆,那不如就暫且在廣福庵中住下,學一學這三論吧。可是等到安頓下來,正式翻開書本,他才知道——我靠這玩意兒實在是太特麼難懂啦!

    雖說釋教對中華文化的影響和滲透,比之道教算是後來者居上,即便魏文成的前世,社會上也是信佛的多過信道的——基督教啥的暫且不論。前世但凡經過九年義務教育,而且語文課能夠及格的,在古文方面都算得勉強入門,魏文成在這方面水平又比一般人要強一點兒;並且他穿來此世,出身富貴家庭,那也是打小都必須讀書寫字的,一般古文還真難不倒他。問題佛教終究是外來宗教,所宣揚的很多概念中國本土本來壓根兒就沒有,被迫要生造名詞,甚至生造許多玄而又玄的名詞,那就不是一般讀書人所能夠瞧得懂的啦。

    魏文成的前世,不能說一丁點兒都沒有接觸過佛教思想、佛教詞彙,可基本上都是些大路貨,比方說「色空空色」、「風動心動」、「菩提明鏡」啥的,結果一翻開《中論》,開篇就是:

    「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我稽首禮佛,諸說中第一。

    「問曰:何故造此論?答曰:有人言萬物從大自在天生,有言從韋紐天生,有言從和合生,有言從時生,有言從世性生,有言從變生,有言從自然生,有言從微塵生,有如是等謬,故墮於無因、邪因、斷常等邪見……」

    特麼的這啥叫「無因、邪因、斷常」?什麼是「大自在天」、「韋紐天」啊?韋馱我倒是聽說過……

    好在法朗和尚還留下了一個小沙彌,人是開過蒙的,對於佛教常用的一些專有名詞,還能夠模模糊糊地給魏文成解釋一二。就這樣魏文成牙緊牙關,通讀三論,只覺得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比讀道家經典要多上不止三倍。

    終於把三論通讀一遍,合上書本,回想論中之意,刪除雜冗,究其根底,大概也就只有「畢竟空」這三個字吧。這三個字看似平常,其實包羅萬象,感覺若不能明思一切有,你就領悟不了畢竟空。就好比道家講返樸歸真,但你要是不先研究透了萬事萬物的本源,根本就找不到那「朴」、那「真」,談何返歸?問題這萬事萬物的本源,又得從萬事萬物在現世的無窮表象中去反推出來……

    所以才有人說即世難以成佛吧,你必須經歷無數次輪迴,渡過「三大阿僧祗劫」,才能真正開悟……若是確定這輩子沒戲,那我還修佛做啥呢?

    當下氣哼哼地拋下書本,推開房門,邁步而出。小沙彌正在院子裡澆菜,見了魏文成便放下手裡的葫蘆瓢,合什為禮。魏文成拱拱手,以俗禮相還,然後梗著脖子就朝庵外走。小沙彌問師兄你去哪兒啊?魏文成隨口答道:「出遊散心。」


    這段時間他憋在廣福庵中通讀三論,感覺整個腦袋都僵住了,人也快發霉了,再不曬曬太陽,恐怕會長綠毛……瞧著今天天氣不錯,乾脆,我去太湖邊隨便走走,活動一下筋骨,舒緩一下郁煩吧。

    才到湖邊,突然想到,當日從林屋觀出來鑽溶洞求援,經過一條岔道,裡面貌似有什麼東西挺吸引自己的,這事兒有些詭奇,不如我今天試著去瞧瞧,究竟那洞裡都有些什麼吧。

    抬眼朝太湖中一望,只見雲水之間,倒有不少漁船往來,踏浪而行——湖中鼉怪既已被鎮壓,漁人們再不怕撐船遇難了。魏文成招呼最近的一條漁船過來,朝船上漁夫深深一揖:「煩請渡我西山去來。」

    漁夫擺擺手:「我這是漁船,並非渡船。」

    魏文成笑道:「左右是船,漁船可渡,渡船可漁,何有異哉?」

    漁夫上下打量他幾眼:「先生無得為士耶?」

    魏文成說了,我不但是士,而且還是修道人——「見居廣福庵,從法朗師學佛。」漁夫忙問啊:「得無鎮壓鼉怪之法朗和尚麼?」魏文成說正是正是。

    漁夫說你要真是法朗和尚的弟子,我就渡你一趟也無不可,就怕你是假冒的——「既稱學佛,當能講經,可說與我聽。」

    魏文成心中暗笑,他雖然僅僅通讀三論,還沒有仔細琢磨,說不上入門,但要騙騙鄉野凡俗卻也不難,當即背誦《中論》中的幾副偈子:「因是法生果,是法名為緣,若是果未生,何不名非緣;果先於緣中,有無俱不可,先無為誰緣,先有何用緣……」

    漁夫說行了,我根本有聽沒有懂……不過挺象那麼回事兒的,我就相信你吧——當即延請魏文成上船。在水面上二人談談說說,魏文成雖然還不能說通了佛道,終究兩世為人,社會經驗比這漁夫要豐富得多,裝模作樣一通神侃,倒使得漁夫衷心感佩,慕為高人,幾乎就要納頭便拜了。

    時候不大,便即抵達西山島,魏文成告別了漁夫,舍舟登岸,行不多時,就找到了長草掩映當中,昔日鑽出來求救的那個溶洞口。他邁步就要往裡進,可是突然感覺面前湧出一股無形的壁障來,「嘭」的一聲,撞得他鼻子生疼。

    定睛細瞧,果然見洞口貼著一道符籙,上面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用硃砂寫了些什麼。魏文成心想對啊,這溶洞是林屋觀的產業,輕易不肯放人進入,另一頭就在觀門口不遠,常有道童警戒——除了那回師父們被擒的被擒,半死的半死,道童們都縮回觀中不敢露面——那這邊這個出口,理論上也應該設下禁制吧。

    怎麼辦呢?很明顯自己破不了這個禁制,難道這就返回觀中,去向許還璞他們求告麼?自己已經不是林屋觀的道士了,他們怎肯放自己進去啊。就此渡過太湖,折返廣福庵?那這一趟不是白跑了麼?本欲散心,結果反倒更加鬱悶……

    不自禁地就想起了三論中的語句。根據這一派的理論,諸法皆空,萬事萬物都只不過是「緣起」而生,也就是眾多因素和條件糾葛相纏的產物,空並非和有相對,空是有的本來性……大概意思吧,世間本無永恆不變之物,所以也就沒有真實一說,所有事物都以空為其自性,這個世界是空,他魏文成是空,眼前這溶洞也是空,符籙禁制也是空……

    其實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但究其本意,只要破除一切迷障,自然諸難不侵,那我要是口誦那些偈子,心懷這般念想,就當不存在什麼障壁,用佛家之理,是不是能破道家之符呢?想到這裡,魏文成便即雙手合什,閉上眼睛,口中喃喃念誦,然後嘗試著朝前邁步——

    「嘭」,又撞上了。

    不行,我還是沒法把受禁的念頭徹底排除出腦海,誦偈不行,不如我來想點兒別的吧——你說我怎麼就穿越了呢?這個世界貌似與我原本世界的歷史相符,但卻多了那麼多神神鬼鬼的東西,焉知不是一場大夢?而我的人生也是一場大夢,一旦夢醒,這世界萬物非空而自空也。若真能修成正果,也不知道天上是何種狀況,真有神仙,有佛陀麼?不同宗教的仙人共居一界,實在是奇怪的事情,道理完全說不通嘛,除非原本是空,空性生法,法性生相……

    哎呀,我這是想到哪兒去了?魏文成猛然一個激靈,睜開雙眼,嘿,老子真的進來了!

    果然這佛教的法門要比道教強啊,就不知道在天上,佛陀是不是壓著玉帝在打呢?

    赤軍說

    家裡出點事兒,丈母娘住院檢查,為了方便就近照顧,我暫時搬過去住了。我這人寫作的毛病很多,不習慣的環境、不習慣的電腦、不習慣的系統,最重要是不習慣的輸入法,往往會影響我的打字速度甚至是靈感構思……所以最近一兩周的時間,恐怕難以保證每日更新了……請諸位原諒,也請大家幫忙祈禱,盼望檢查下來,老人平安無事,只需要服藥調理吧,那時候我一定會爭取補更的,絕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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