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行，你在嗎？」

    聊天軟體那頭的人立刻回復:「怎麼了，小郁？」

    唐郁縮在被窩裡，冰冷的屏幕光打在他略顯神經質、不安轉動的藍眼珠上，他飛快打字道:「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雖然聽起來很荒謬，但我說的都是真話！」

    他的話有些混亂，對面的人耐心道:「小郁，我會一直相信你、陪著你。」

    唐郁仿佛能想像出沈君行溫柔可靠的面容，和永遠鎮定、不急不緩的語氣，他緊繃的神經也因沈君行發來的這句話得到了些許安慰。

    沈君行，他最要好的竹馬，從小到大一直都很照顧他，為他解決生活中大大小小的難題，就像照進他陰暗生活里的光。

    「這段時間，我總感覺每天都有一道視線在盯著我，不管我在做什麼，不管我在什麼地方，哪怕我回到房間拉上窗簾躲進被窩，都甩不開那種如影隨形般的窺探。」

    肩胛骨微微顫抖，脊背上的每塊肌肉都因為那無處不在的窺探感緊繃起來，蒼白皮膚下勻稱漂亮的骨骼痕跡愈發明顯。

    「我不是過度敏感、不是神經衰弱，我能確定，真的有人在跟著我！」

    說到這裡時，藍眼珠再次開始不安地轉動，眼白邊緣密布著血絲，他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更緊了一些，才顫抖地打字道:

    「今天早上，我起床的時候找不到我昨晚睡前脫的襪子放在哪裡了，自言自語了兩句，等我洗漱完再出來，不見的那隻襪子出現在了我的床上！」

    「可我進衛生間前，明明在床上檢查過一遍的！我甚至把整張床重新鋪了一遍，都沒有找到那隻襪子！」

    布料吞噬了交疊在一起的雙腿，只從褲腳露出凸起的踝骨、白到過分的肌膚，和無意識蜷縮著的腳趾。

    「我想趕緊跑出房間，可我又怕那個人躲在客廳，所以我先把臥室檢查了一遍，你知道的，我臥室看一眼就知道有沒有人，衣櫃都是小格子，除非那個人有縮骨功，床很矮，床底連只貓都爬不進去，窗簾很短，都如果人藏在窗簾後，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臥室沒有人，所以我把臥室房門反鎖了。」

    「我報了警，他們說馬上會過來。」

    纖長的眼睫克制不住地顫抖著，病態的紅暈爬上了薄薄的眼皮，他看上去快要哭了，「可是，可是那種感覺又來了那種好像有個人在我臥室的感覺」

    「沈君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沈君行」

    他死死握住手機，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塊浮木,他多希望沈君行此刻能來到他的身邊。

    「叮咚！」

    唐郁的手機忽然震動一瞬，彈出了一條消息。

    沈君行:「[視頻]」

    古怪的視頻。

    昏暗的光線，居高臨下的視角, 一張大床，床上被褥的形狀看似蜷縮著一個人,床邊左側的窗簾緊緊拉上,床邊右側的衣櫃門全部敞開。

    唐郁僵硬的脖頸有些卡頓地朝右側偏了一下，他呆滯得像是壞掉的人偶傀儡，渙散的藍眸盯著陌生又熟悉的畫面。

    沈君行:「[視頻]」

    視頻畫面近乎黑白，依稀有一些散落的零碎雜物，有紙團、衣架、零食包裝袋在畫面的盡頭，是一雙隨意擺放的拖鞋。

    那是床底的視角。

    因為這張床太過低矮，很難打掃到床底空間，唐郁甚至自己都沒有這樣清楚地看清床底究竟有什麼。

    沈君行:「[視頻]」

    昏暗的光線，仍舊是臥室的畫面，只不過換了一個角度，能從床的側面看到床上隆起的被褥。

    沈君行:「[視頻]」

    新的臥室角度。

    沈君行:「[視頻]」

    略顯凌亂的浴室，地面上印有濕漉漉的腳印。

    沈君行:「[視頻]」

    明亮的客廳，隨意扔著外套的沙發、放著花的茶几、擺著牛奶的餐桌。

    沈君行:「[視頻]」

    整潔的廚房。

    沈君行:「[視頻]」

    小陽台，衣架上掛著的幾件衣服在輕輕飄蕩。

    「叮咚！」

    「叮咚！」

    「叮咚！」

    「叮咚！」

    手機不斷響起，可怕的提示音充斥著不大不小的臥室，唐郁緊繃的神經一度要被壓斷。

    半晌，視頻里的被褥動了動，緩緩露出一張仰起的臉，當那張臉安安靜靜出現在昏暗的光線中時，鏡頭裡的畫面仿佛一瞬間變得色彩艷麗。

    那是極具視覺衝擊力的艷色。

    如果遮住上半張臉上額角的青筋、蹙起的黑眉、通紅的藍眼睛，光看唇角，那翹起的弧度宛如在微笑。

    纖細的脖頸好像支撐不住頭顱上情感的重量，輕輕搖晃了兩下，唇角上揚又落下，最後定格在了一個隨時會哭出來的笑容上。

    沈君行:「小郁，不要害怕。」

    唐郁看到無數個視頻里，不同的視角中，那個在床上蜷縮著的人跌跌撞撞爬了起來，裹著雪白的被褥，走得踉踉蹌蹌甚至摔了下來，蒼白的雙足從被子中滑落而出。

    沈君行:「我幫你看過了，家裡只有你一個人。」

    他看到那個身影像瘋子一樣跌跌撞撞走出臥室。

    沈君行:「真的只有你一個人。」

    張開的唇，緊咬的牙關，脖頸上的肌膚隨著粗重的呼吸不斷張動，好似脖頸里藏著一顆劇烈跳動的心臟。

    他的竹馬。陽光正直的沈君行。

    窺探的目光。躲在暗處的陰影人形。

    唐郁聽到自己沉重的喘息聲，他赤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頭暈目眩，世界仿佛都在此刻顛倒，握住手機的手掌無力垂下，任由一陣陣消息提示音如警報聲般接連傳來。

    發軟的手掌顫抖地握住門把手，唐郁努力拉開了一條門縫，下一秒，他渾身僵住，不斷收縮的藍眸里驚恐與痛苦險些凝成實質，「沈」

    「小郁。」

    沈君行站在門外，一半身形都落入了陰影，整個人被分割出了明暗兩邊。

    他有一張天生的笑面，鼻樑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狹長的眼睛被掩在鏡片後面，總是盛著說不清的溫柔笑意，然而細窺進去卻是一片幽深。

    此刻這張俊美的臉龐上浮現出顯而易見的擔憂和關切：「你沒事吧？我來了。」

    噹啷一聲，唐郁的手機直接摔在了地上，屏幕亮起，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未讀消息，全都來自沈君行:

    「怎麼不穿鞋？小心著涼。」

    「慢點走，不要摔到了。」

    「怎麼一直披著被子，是怕冷嗎？」

    「別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

    「我來找你了。」

    唐郁砰得一聲反手關門，這個動作仿佛抽空了他全身力氣，唐郁的脊背貼著門板緩緩滑落，洶湧的淚水從藍眸滑落，又慌又亂地划過這張神情空白的臉。

    緊接著，一陣敲門聲忽然響起，嚇得唐郁渾身一顫。

    「篤篤篤。」

    「篤篤篤 」

    「」

    慢條斯理、不急不緩的敲門聲，像極了沈君行這個人，做什麼事情都有著從容不迫的節奏。

    唐郁無助地捂住耳朵。

    怎麼會是沈君行

    他剛剛還報了警

    警察趕到後，沈君行的未來會不會被毀了這件事要是傳出去，沈君行會被其他人指指點點的

    那麼優秀的沈君行。

    一直照顧他的沈君行。

    「沈…君行」

    「把這些東西都清理刪掉」唐郁發顫的聲音忽然低到微不可聞：「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

    持續不斷的敲門聲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溫和中又暗藏著愉悅的回覆:「好。」

    一隻雪白修長的手緊握住門把手，手背下的青筋蜿蜒可見。

    房門被悄無聲息推出一道窄長門縫。

    唐郁屏住呼吸，踮起腳尖，小心翼翼走出房間，鴨舌帽下的藍眼睛左右轉動，不斷掃視周圍環境。

    確認沒有沈君行的蹤影后，唐郁立刻走進電梯，當指尖觸及按鍵時，唐郁忽然抬起頭，看向頭頂的電梯監控。

    漆黑的攝像頭閃爍著一點紅光。

    雪白的脖頸一側繃出了一道脆弱的線條，唐郁顫抖地喘了一口氣，想要消除胸口的壓抑，他快步走出電梯，轉而走向了一旁漆黑的樓梯。

    唐郁打開手機照明模式，慌亂的腳步時輕時重，樓道的監控燈忽明忽滅。

    在寂靜的深夜，每一道腳步聲似乎都震耳欲聾，震得唐郁的心臟澎湃又惶恐。

    快一點。

    再快一點！

    趁沈君行發現前，他一定要離開這裡！

    「叮咚！」

    一道消息提示音突兀響起。

    唐郁全身一僵，驟然停了下來，他似乎聽到流經太陽穴的血管發出砰砰聲響，宛如打鼓。

    輔導員:「這個點太晚了，唐郁同學要不要明天再去新寢室？」

    看到聯繫人的剎那，唐郁那顆跳到嗓子眼的心重新被咽了下來。

    他渾身發軟地倚在樓梯上，雙手顫抖地打字:「謝謝老師關心，不過我已經出發了。」

    輔導員:「好，路上小心，到了記得和我發消息。」

    唐郁關掉手機，在漆黑的手機屏幕上，他看到了一張模糊的人臉，眼睛、嘴巴在模糊中像是絕望地微張。

    不用照鏡子，唐郁都知道自己現在神情有多狼狽。

    他重新將手機翻轉，打開照明模式，氣喘吁吁走在樓梯上，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口罩內側，幾個喘息間，狹小的空間變得沉悶壓抑。

    砰。砰。砰。

    他踩在幽暗濕冷的台階上，一級又一級，不斷向下、向下，仿佛深陷一場無止境下墜的噩夢。

    走著走著，唐郁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口罩，陰冷的空氣從外面灌了進來，那惶恐到混沌的大腦像冷水澆頭，突然清醒了剎那——

    他戴著黑色帽子和口罩，為什麼會在手機屏幕上看到一張完整的人臉？

    口罩透出的那一點間隙重新貼在了唐郁的臉上，像一雙大手牢牢捂住了唐郁的口鼻。

    唐郁一卡一卡，如瓷製人偶般古怪地扭頭。

    聲控燈因過久的寂靜關閉，樓梯籠罩在死一般的黑暗中，視覺被剝奪的情況下，聽覺被無限放大。

    「小郁，你要去哪裡？」溫柔的聲音輕輕傳來。

    哈。

    帽檐下的藍眸無聲地睜大，眼白上爬滿了紅血絲，口罩下的唇微微張開，呼出的熱氣噴灑在口罩內側——

    「瘋子。」

    他喃喃道。

    「小郁，你在說什麼？」

    唐郁呆呆望著黑暗中沈君行頭頂的湛藍面板，他想，沈君行快把他搞瘋了。

    讓他也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小郁。」聲音更近了，黑暗中的存在似乎在俯下身，即將貼近唐郁在樓梯上搖搖欲墜的身軀。

    不、不要不要過來！！！

    「啪！」

    隨著聲控燈的驟然亮起，唐郁看到一個失控的巴掌甩在了沈君行俊秀的臉龐上，扇得那架在高挺鼻樑上的鏡框隨之一歪。

    發生了什麼？

    藍眸不可置信地睜大，唐郁呆呆地看著沈君行維持著被扇到微微偏頭的姿勢，看著歪斜的鏡框，看著第一次毫無遮掩暴露在他眼前的黑眸——

    那是黑沉沉的眼瞳，像黑夜裡深不見底的死海，卻忽得迎來懸月高照，每一道湧起的暗波上都倒映出了皎潔月光。

    沈君行就這樣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像在盯著一道月光。

    一種毛骨悚然的戰慄瞬間爬滿唐郁的後背，讓他克制不住地高喊道:「別靠近我！」

    說完這句話，唐郁迅速收回顫抖的手，扶著樓梯，踉踉蹌蹌下樓，走到一半，唐郁驚疑不定地轉過頭，他看到那宛如被凝固的身影終於動了——

    沈君行伸出手，指尖扶正鏡框。

    唐郁驚慌失措地收回視線，拼命往下跑，直至跑出小區，看到道路盡頭馳來一輛通往學校的公交車時，唐郁才停下腳步，拼命招手。

    公交車停了下來，唐郁回頭飛快看了眼身後黑漆漆的小區，他迫不及待上了公交車，還沒刷卡，就顫聲催促道:「師傅，麻煩你快、快開車。」

    車門沉重地合上。

    唐郁死死盯著窗外的景致，未曾注意到，他頭頂的車載監控攝像頭無聲地亮起了一點紅光。

    轟隆隆。

    車開了。

    唐郁虛脫般倒在靠窗的座位上，抖個不停的手按住劇烈跳動的胸口，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用手遮住眼睛，肩膀隨著公交車的顛簸微微搖晃，像個做錯事不敢大聲哭的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唐郁安靜了下來，他睡著了。

    窗外的風景不斷變化，車廂上的車燈閃爍不定，被眼皮熨帖過的光亮照進了光怪陸離的夢境中，讓唐郁睡得並不安穩。

    那混亂的腦海突然傳來「叮」的一聲，仿佛有一隻蒼白的手抓住了象徵命運的鈴鐺，輕輕搖晃了一下。

    唐郁聽到一陣冰冷的機械音，沒有任何人類的感情。

    「《詭異復甦》開服倒計時。」

    什麼？

    唐郁沉浸在似夢非夢的狀態中。

    「三。」

    藍眸吃力地睜開，蒼白肌膚上布滿薄汗與淚痕。

    「二。」

    等等，這個聲音怎麼像是——像是——唐郁遲緩地抵住太陽穴——像是從他腦子裡冒出來的那樣？

    「一。」

    只聽車門打開的聲響，一陣陣鮮活的歡聲笑語和腳步聲爭先恐後襲來。

    「遊戲開始。」

    唐郁茫然地抬起頭，他看到一群頂著玩家面板的人，興高采烈地上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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