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識武鋼

作品:《重生之1976

    開學後,春節後回家探親的師傅們陸續回來,可能是廠里的工作輕鬆吧?很多人不約而同地帶了家屬子女來,單身樓里十來歲孩子的多起來。小包認識的就來了好幾個,很快就成了夥伴。孫獻玉的長子孫強、倪文乙兒子倪濤、黃澤信的女兒黃麗是跟媽媽一路來的,還有幾個新夥伴,本地的季師傅的兒子季小紀,新蔡縣的梁群山師傅的女兒梁露、江漢那邊的張師傅的雙生女兒張莉莉、張玲玲,還有個洪湖的洪師傅的小不點小軍,只有六歲。

    除了小朋友,小包也認識幾個大朋友,一個是爸爸的師傅楊國忠和他的兒子楊志,兩個同名歷史傳奇人名。爸爸在星期天帶小包去了師傅家一趟,見到高中即將畢業的楊志,很是朝氣蓬勃的青年;另一個是同宿舍同單元的蔡叔叔,上海人,三十多歲,是一冶的技術工程師,妻子是武鋼工程技術學校的講師,兩個人還沒有分配住房,據說結婚都是在招待所舉辦的,二人經常在招待所過星期天,這裡只是第二據點。還有一個愛練太極的戚師傅,叫戚道芳,是新蔡人,半個老鄉。他練氣功,是坐著不動的那種,叫冥想,也叫悟道,小包看他經常就坐著睡著了。同室里還有一個叫陳居德的叔叔,也是新蔡人,他愛逮魚,一到休息日,就提著提包出去,夜不歸宿。

    另一個單元的一個叔叔是個小伙子,叫李前威,20多歲,才畢業分配來的,他可能正在追女生,整天洗衣服和白色運動鞋,掛在窗外晾曬。他的房間不是客廳,外面沒有陽台,上面就沒有遮擋。小包同學和夥伴在樓頂玩耍,有尿了,比著往樓下尿尿,結果尿到四樓的衣服上了。小紀耳尖,聽到有人在叫,把腿就跑從另一棟樓的樓梯下去了。小包反應慢了半拍,被打籃球的李前威抓住了。拎著衣服領子就下樓找包爸去了。不料,包爸沒下班,看小李子氣咻咻的,小包試著喊「李大哥,對不起!我沒看見!」見沒反應,又說「李叔叔!對不起!我沒看見你的衣服!」看還是不行,就又說「李大叔!李大爺!別告訴我爸爸行不行!耳朵會疼的!」

    小李終於忍不住了,「行了!行了!再有下次,告到你學校去!」

    小包出門,看到偷聽的張莉張玲姐妹,小紀一臉詭笑。幾人訂立攻守同盟後,剛才的危機煙消雲散。

    樓上孩子多了,就有了江湖。

    黃澤信的女兒黃麗十二歲,和同歲的孫強有了緋聞。下班的單身們有了話題,議論紛紛,很快就傳到老包耳中,為此,專門喝令小包來盤問。小包一臉懵懂,有事也要裝著不知道啊!

    這事的後果是,張羅著給兒子找學校的孫獻玉把兒子送回了老家。對於孫強,見到他那一刻,小包立即就知道了他日後的生活軌跡。在老家高中畢業後,抱著投機心理成分,考進武鋼下屬的一個技校,襄樊的一個什麼學院,然後畢業分配進入武鋼,奮鬥十來年,成了一個銷售經理,當時正是三峽工程關鍵時期,全國鋼材緊張,他大膽和人合夥開辦個私人公司,搞些地下交易,立即大賺十年,身家幾億,後來聽說被查進去了。那時的老包和他沒有聯繫,不知所終。

    黃麗和媽媽也回老家呆著去了。李俊的媽媽找到廠前的一個三產小單位,李俊兄妹就近上學去了。聽說李俊進了一間電影院當了學徒。這些事兒對小包的影響是,凡是下午不上課,小包必須去廠里找爸爸。

    自從小包夜魘,大喊大叫,爸爸就搬到對門的一個小房間,小房間裡住兩個人,那人叫梁群山,新蔡人,不拘言笑。他的十歲女兒梁露,一臉小雀斑,兩個羊角辮,很經典的農村女孩。老梁因為黃麗事件,對老包進自己單獨住了許久的房間很不滿,但房管處的調整他也無可奈何。

    和平大道南邊有一條從漢陽那邊過來的鐵道,每天往返幾趟客車,是武鋼通勤車,客運對象是公司的上下班的工人。下午兩點送中班工人上班,五點送白班工人下班。

    小包就每逢下午不上課那些天和周末,就必須坐通勤到廠里去。

    這時的武鋼,雖然建成不到二十年,以小包的眼光看,已是到處顯示出一片破敗氣息。計劃經濟的效應是,工人工作量太少,人人幾乎沒有事情干。

    小包的爸爸所在的單位的大型煉鋼廠下面的加熱車間。小包從火車下來時,再次回頭觀看,這列火車十來節,直接停在一片農田之間,沒有站台。往西南看去,一片青色裊裊的農田,哪有後來武漢站的影子?

    直接從高高的車門跳下,前後兩個紅綠燈和一間調度小房子就算是火車站。一條礦渣小路通到廠子的小邊門,兩邊也是農田或者高棚院牆圍著的什麼廠。說是邊門,哪裡有門?就是鐵絲網圍著代替圍牆,鐵絲網下,裡面外面到處都是生鏽的火車軲轆,輪船的螺旋槳之類。後來小包才知道,人家那就是產品,要放置一段時間,搞什麼預應力靜置。

    上一世,小包好奇,問過一個叔叔,那人很熱心,說預應力問題,你還小,不懂的!這一次,小包沒有吭聲。那個兩人多高的螺旋槳小包在紅鋼城碼頭那裡見過,就在青山造船廠附近。小包在心裡想像,在水中轉動這麼大的螺旋槳,需要多大的機器呢?

    從一片鋼鐵鑄件叢林中走過,穿過一座廠房,那裡大堆的鋼錠散發著熾熱,再越過一股鐵道,在一根高大的煙囪下面,就是加熱車間的休息室。門前的煙囪下面,一大片灰黃的耐火磚。

    小包進入休息間,這是一個較大的石棉瓦棚子,四周是用換下的防火磚砌牆,中間有許多隔間,外間是個加工操作台,有台鉗,台鑽,地上有個切割機,一堆亂七八糟的鋼管三角鋼什麼的邊角廢料。

    裡間兩個長條凳,一排存衣櫃,一個報刊架,上面夾著很多報紙,還有一份《武鋼工人》文藝期刊。再往裡還有個小隔間是洗澡的地方。外面還有許多房間,都是鐵將軍把門,那裡是主任辦公室和會議室,不經常開的。

    新環境裡,小包只是新奇了一會兒就沒有興趣了,想去車間看看。包爸就牽著小包的手,進了車間。包爸是干加熱的,他管理的這套加熱爐設備是引進外國的,據說很先進,喊看上去落滿灰塵,顯得破敗,高大的爐膛從外面就感到炙熱,穿著滿是污跡工作服的師傅戴著安全帽,手持長長的鋼鉤子在轉悠。小包立馬想起五元人民幣上的圖案來。到處是哐當哐當的聲響,管道里發出嗚嗚的聲音,還有吊車上的哨聲,很噪雜,小包小心翼翼地踏著鋼板地面,緊緊跟在爸爸身邊,在鋼鐵叢林裡穿行,汗水直滴。

    爸爸帶著小包轉彎登上一段鐵梯子,進入一個相對安靜的小玻璃屋。看見有人來,一個師傅站起來,借著昏暗的燈光,小包認出這是老鄉鄰居包月倫,按照本家排行,小包叫他二哥。

    二哥鑲著一顆金牙,個子不高,長得很富態,也熱情人。見小弟來了,從旁邊拿出搪瓷缸子,給小包舀來一缸子綠豆湯。解釋說這裡溫度高,燥人,容易上火,喝點綠豆湯降溫的。


    小包這才發現,玻璃屋是建在半空中的,下面是一排排軋輥,一根達到溫度的鋼錠從加熱爐滾落出來,在軋輥跑道上奔跑,就就進入出口,卡進軋孔,呲溜溜,火紅柔軟的鋼錠從模孔里穿過,就變成一根工字鋼。另一頭的軋輥間出現幾個鉤子,把工字鋼勾到一邊冷卻,二哥就是操縱這個機器的。

    見小包一直看閃爍著紅綠燈的操縱工作檯,包二哥很自豪地說,老弟,這是德國進口的全自動化操作機器,你看,現在咱這裡才幾個人?

    小包心裡說,這才那是哪兒啊!電腦程序這個詞國內還沒有幾個人理解吧?但還是很驚嘆地附和。看了一會兒,包爸帶著小包從另一個小門出來,從空中鋼鐵通道上越過,從另一頭下來。折回走一段距離,進入另一個車間,感情包爸是帶自己參觀整個煉鋼軋鋼流程來了。

    這裡是煉鋼車間,爸爸帶小包進了一個小休息室,休息室里有兩個師傅正在喝水休息,不認識,小包還是打招呼喊道叔叔好!兩個年輕人很高興,立馬變成了親切模樣,從角落裡拿出大瓶汽水打開遞過來,對小包說就坐在那看吧,馬上就要出鋼了!很好看哦!

    大玻璃外面,一架天車吊著一個巨大的坩堝,向下面什麼地方開始傾瀉,鋼花四濺,很是壯觀。小包前世見過這個場面,也從電影電視上見過,今天重新在現場觀看,還是再次被震撼到了。為了表示一下,還賣萌地站到玻璃窗近前,拍手跳了幾下,這是對兩個叔叔和爸爸的感謝的表現。

    一爐鋼水澆完,幾個工人換下來休息,帆布工作服直接滴下汗水,小包真正感到工人辛苦。這幾個人里,又有一個熟人,孫獻玉。小包連忙端著水缸子上前,孫伯伯孫伯伯的大叫,老孫很高興,和工友介紹包爸,當然也有小包同學。

    一爐鋼水澆鑄一個大鋼錠,像塊超寬超長的『樓板』,『樓板』在輥道上滾動,經過一道閘門,那是一個大型軋機,把經過的『樓板』咔嚓咯噔、咔嚓咯噔地剪切成許多大小相似的鋼錠,淬火的水流簡直和六寸泵的出水量相似,水柱沾到鋼錠,立馬變成一團蒸汽。

    成型的鋼錠在輥道上流淌,像一條條大魚,外表灰白,其實溫度很高,天車大吊車把輥道上的鋼錠吊起,滑行到廠房另一端,碼好堆放,冷卻。那裡已經有山高的一片,小包剛來進廠就是從那裡走過的。在這裡,小包見到姚道德,又是本大隊鄰居加老鄉。姚道德給小包同學介紹一些疑問。小包說,電影上的鋼板也是這樣的鋼錠嗎?是不是包二哥那裡換成擀麵條的機器就軋成薄鐵皮?換個細小的眼就能擠出鋼絲?

    姚道德的妻子叫包景秀,按照包家排輩,小包叫姑姑。那就自然叫姚道德姑父。這個姑父雖然震驚小包同學的思維跳躍,但還是耐心解釋說咱是大型廠,只做大型型材,鐵皮咱不做,不過,道理應該是那樣的。

    聽到小包問姑父的話的師傅不止一人,他們對小包的想法很是讚揚,說舉一反三,這個娃子不簡單!

    小包對著經過的幾個廠房車間點頭掰指頭,恍然大悟說「原來爸爸你把順序搞顛倒了!你應該先帶我去孫伯伯那裡看出鋼水,第二步到姑父這裡看軋鋼,第三步到加熱爐看,第四步看二哥出型材。」

    小包又賣萌地問姑父「如果把軋好的鋼錠直接送進二哥那裡,不就省下加熱了嗎?起碼趁熱軋出型材,不也省下燃料嗎?」

    剛才那句話是說步驟的,內部術語和名詞這麼流利出口就叫四五個師傅感興趣了,後面這句話簡直叫幾位目瞪口呆。問了包爸,你兒子來多久了?

    姑父說來紅鋼城沒幾天。包爸說第一次來廠里。

    幾人大驚,這也太妖孽了吧?

    四點整,交班後,包爸帶小包同學洗澡,換衣服。然後到廠里食堂吃飯。

    廠里食堂比四食堂乾淨些,在這裡,包爸能用上廠里發的一種補助票證——保健票。這是一種內部福利,每個工人每月26張,每張面值兩毛五分錢,是一個葷菜補貼。

    包爸有了兒子在單身宿舍,就調班成了長白班。他是長白班,就有人替班,他把保健票給了替班的人一部分,以表感謝。

    今天包爸用一張保健票買了個包菜炒肉,又花了一毛買了個豆腐,小包看了,肉很少,包菜上也有肉味,不錯,吃了三兩米飯。

    四點半,父子坐上通勤,返回紅鋼城。天色,還是陽光燦爛。

    小包有大把時間在樓房各個層面亂竄,結識很多老少工人。人家下期,他也能亂說一通,還句句在點子上,很快,師傅們就全都認識了來自河南的小包同學,連帶著,不喜歡交往朋友的老包也被人認識。

    最愛玩的還是蔡叔叔床邊的那一堆書,床頭的書桌上下和床下全都是。有專業的技術書,也有文藝書,還有一些基礎性的知識講座,是大學的專業教科書,還有科普書,像《十萬個為什麼》《我們也要搞人造地球衛星》之類的。雖然從蔡叔叔這個房間搬走了,小包還是有事沒事來找蔡叔叔借書,而且一借就是一摞子。蔡叔叔很好說話,還溫馨提示小包看得懂嗎?有什麼疑問,咱們一起探討。

    小包知道,蔡叔叔在五一前後死了。打羽毛球,把羽毛球打到簡易棚子上,蔡叔叔上去撿球,壓塌了石棉瓦,掉了下去,下面是亂七八糟的鋼鐵,被鋼筋穿胸而過。為此,廠里剛開工的單位繼續停工,開展新一輪安全意識學習教育。這回小包同學來了,慘劇還會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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