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波洛沒吱聲，留著山羊鬍子的那人便把之前對葉休說的話複述了一遍，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顫抖：

    「……我沒跟那異獸獵人說實情，讓他誤以為這只是轉賣藥劑庫存的小事，覺得這只是錢的問題，就全攬到了自己頭上。我以此為賭注，打賭他會把我帶到您這兒處理，這才讓我有機會活下來，給您報信。」

    「你的反應還挺機靈嘛。」

    波洛沒明確表示贊同或反對。

    山羊鬍子連忙接話：「這些都是提前想好的說辭……我已經穩住了那個獵人。」

    波洛聞言，冷冷哼了一聲：「你還想邀功？你一被抓，就已然是犯了錯。」

    「不敢，不敢。」山羊鬍子立刻低下頭。

    波洛沉聲說道：「你不光被人現場逮住，還背著我去插手獵人藥水的買賣……我警告過，不要動獵人藥水，看樣子你是翅膀硬了，真的敢背著我賺黑錢了，那些被安排在外的部落親屬也都這麼幹了嗎？」

    「我、我不知道。」山羊鬍子渾身發抖。

    波洛一巴掌拍在他臉上，厲聲道：

    「別忘了，讓你去做這事是為了什麼，你竟然真動了賺錢的心思，是不是腦子糊塗了？每年悄悄送回部落的物資，你有沒有剋扣？」

    「沒！我沒有！我哪敢！」山羊鬍子驚恐地辯解：「該給部落的，我一分沒少，我只是私下調換了藥店的一些獵人藥水庫存，別的我真沒敢碰！」

    「最好如此。」

    波洛眯著眼睛盯著山羊鬍。

    他站直身子，在地牢裡踱起步來，慢慢說道：

    「說起來，那個叫哈利的獵人，我查了他的底細，半年前突然出現在紅楓村附近，之前沒有任何記錄，很神秘也很可疑……偏偏是他發現了你的行蹤。」

    「您的意思是？」山羊鬍子一愣。

    波洛皺眉：「此人來歷不明，很像帝國的秘密探子，萬一帝國察覺到了什麼，派人來查，事情就麻煩了。」

    帝國在各城市都有監督審查的人，即使能收買，也仍是隱患。

    用山羊鬍這樣的「工具人」做事，即便查出來了，也能掩飾成個人行為，與領主及白石城本身無關。

    隔了一層，查到自己身上的難度自然增加。

    波洛微閉雙目，腦中各種念頭盤旋。

    領主雖能獨占許多事物，享有高度自治權，但泰拉帝國總想加以約束。

    帝國城市眾多，表面上不能做得太出格，人們換個城市就行，因此很多事只能暗中進行。

    比如藥劑店的合作藥師，身為領主，他只收稅，不直接算作自己的財產，明面上藥師的收入必須保障，不然他們就不會再來，只能採用私下替換庫存的方式。

    但獵人藥水除外，獵人作為保護城鎮的關鍵力量，波洛不願獵人藥水出狀況，還指望更多滿腔熱血的獵人願意無私奉獻。

    然而底下的人暗中越界，貪心日增，他一時也難以察覺。

    藥劑店之事只是冰山一角，鐵匠鋪、盔甲鋪、糧店等設施都存在程度不一的暗箱操作。

    他作為領主，控制著城市的稅收權，目的並非金錢，他並不缺錢。

    既是白石城領主，又是現任部落首領，雙重身份使他在明暗利益間周旋。

    一切的目的，都是為部落運送各類物資，囤積實力。

    而劣質貨物的成本，則讓城鎮居民和過往商旅來承擔，反正只是質量差點，不至於致命。

    白石城原先是部落聚居地，後來改造為城市，接納外來的居民，而部落成員則悄悄遷往新地，建立了隱秘的聚居地。

    所以對波洛來說，城鎮居民僅僅是生產利潤的勞動力。

    白石城，是一門生意。

    部落，才是根基。

    因白石城的歷史原因，泰拉帝國允許部落管理城市，讓部落擔任領主之職……部落的存在，才使領主之位歸於他。

    但這並不保險，若有一天帝國收回委任，如同一些新城市般派遣帝國官員直接當領主，到時候是服從還是抗命？

    用城鎮反哺部落，才是他的策略。

    泰拉帝國持續新建城市，遷移人口，新城市無歷史羈絆，便於直接空降領主，於是，一系列創造新姓氏的「新貴」應運而生，與他們這些部落血親抗衡。

    因此，波洛明白，泰拉帝國意在鞏固王權，逐步削弱部落根基深厚的力量……實際上，自帝國建立之初，這一進程已在推進。

    以部落維繫的生存環境，讓人們群聚生活，不斷融合、兼併、接納外來者，使世人認同自身為部落成員。而以帝國維繫的生存環境，也同樣能讓人們自認為帝國公民。

    生存環境與身份認同的變化，動搖著部落的根基。

    在未來可預見的趨勢中，情況將越來越不利於部落。

    時代在變，彼時他又該如何自處？

    曾經有人對他說過這些，給他描繪了一個願景，邀請他參與一場宏大的計劃……

    波洛同意了。

    如今所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依循那個計劃行事。

    積蓄力量，等待那人一聲號召的時刻。

    思緒萬千，波洛臉上未露半分，緩緩說道：

    「除了那個叫哈利的獵人，就只有德魯知道了？」

    「對，我就只告訴了他們倆……但他們有沒有告訴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

    「儘管你的理由糊弄了他們，但他們已對藥劑店起了疑心，以後我們的行動會受限制……特別是哈利，那個疑似帝國密探的人。」

    波洛話音一頓，沉聲繼續：

    「你插手獵人藥水的事，我稍後再跟你算賬，我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解決眼下的麻煩。」

    說完，他扭頭望向加圖。

    加圖倚著牆角，瑟瑟發抖，一臉絕望。

    從剛才開始，他就想大喊「別說了，我什麼也不想聽」！

    知道這麼多，自己還能有活路？

    然而二人完全不顧及他，顯然已有滅口的打算。

    「別、別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

    加圖還沒說完，波洛就朝身後使了個眼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