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王棄劍從天落。

    簡簡單單的一柄劍而已，並沒有什麼萬道虹光迸射的異彩，就如深居九天的仙王，困頓了開天門來到人間行走一趟，不經意間掉落了腰間佩劍。

    世人大概都不會注意到。

    如果沒有那整個天下無人不聞的比之黃鐘大呂還要震撼人心的大道轟鳴聲的話。

    天穹有春日。

    春日之畔有彩雲。

    彩雲間生白玉京。

    白玉京門開出仙王。

    仙王棄劍。

    這一幕，實際上此刻天下看見的人極多，包括北蠻和大理。

    臨安大內摘星樓上，女帝依然是一身俏麗彩衣，春日打在身上懶洋洋，這位千古奇女子此刻也在抬頭看天穹。

    看那仙王。

    眉頭緊蹙，略有擔憂。

    站在她旁邊的不是薛盛唐也不是柳隱，而是依然沒有恢復過來，蒼白得像個雪娃娃的張河洛，與其說是個雪娃娃，其實更像個妖孽。

    現在張河洛因為雪白如雪的緣故，成了大內一絕。

    只不過女帝下令，嚴禁外傳。

    是以大內的宮女和太監，乃至於接觸過張河洛的人都噤聲，民間才不知道皇宮有此等奇人，要不然就該有女帝豢養妖人的傳言了。

    不過女帝也不怕，屆時也可說供奉的龍虎山仙人。

    道家正統龍虎山，在民間威望極高。

    張河洛呵呵了一聲，略有戲謔，「你這給天下江湖的下馬威一劍，怕是要吃癟了。」

    女帝深以為然，「著實沒料到青衣唐詩劍道高深若斯，這一劍已經不輸劍魔城風城主，只怕就是劍魔獨孤和李汝魚家的夫子，也高不了多少。」

    張河洛有些訝然，「你竟然會承認？」

    和這位女帝相交日久，別看她有時候很好說話，其實骨子裡極其固執，很少……或者說幾乎沒有見過她承認走錯棋局的時候。

    女帝莞爾，「朕也是個人啊。」

    張河洛正色，「聖人。」

    還是聖人之王。

    女帝呵呵一笑，換了話頭，「這一劍李汝魚應該能接，但觀唐詩氣度，應該還能再出一劍，就怕李汝魚接不了。」

    張河洛終究是那個天下最為神奇的存在。

    有些東西，就算是聖人之王也不如她看的透徹，可此刻不得不承認，「唐詩確實還能再出一劍，第十四劍，李汝魚也應該能接，別忘了，李汝魚還有春秋之劍沒出。」

    那是李汝魚壓箱底的功夫。

    女帝恍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於是少婦風情睥睨，讓張河洛腹誹不已，發什麼騷呢，我又不是那條魚，可不會被你迷住。

    咳嗽了一聲，正色問道：「若是李汝魚接了唐詩的十四劍，若是唐詩還能再出十五劍，那麼情形可能就棘手了，我是許她成聖了還是不許她成聖？」

    十三劍已是仙王來人間。

    這屬於謫仙。

    十四劍只怕便是夫子和劍魔獨孤的高度。

    十五劍？

    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劍道聖人。

    然而唐詩此刻不為劍道聖人，欲出第十五劍，比先以劍道成聖。

    巧了。

    我張河洛恰好掌管著天下武道成聖。

    女帝想了想，「再看。」

    ……

    ……

    夕照山下小院子裡，女冠負手站在院門口。

    小小和毛秋晴並肩而立。

    都在望天。

    許久，女冠才有些無奈的嘆氣，「就看能否出十五劍了。」

    小小啊了一聲，無比擔心，「魚哥兒怎麼辦。」

    女冠無言以對。

    若是能出十五劍，便是劍道聖人，李汝魚絕對接不下，實際上若是青衣唐詩以劍成聖，這片天下無人可接！

    夫子和劍魔獨孤劍道如此之高，也沒成聖。

    小小想了想，一臉毅然，「師父，我也要去。」

    女冠搖頭，「若是青衣唐詩出了十五劍，你家那位在關中此刻坐擁美人的夫子會去，你和我去皆無用，為師雖然也可下場打打架什麼的，但真不打不贏劍道聖人。」

    兵家聖人，道家聖人，儒家聖人，遇見劍道聖人，都得吃癟。

    別人本就靠打架成聖。

    小小一臉憂傷啊。

    ……

    ……

    蜀中漭漭群山之中，那座荒煙蔓草的蜀後主行宮前，道姑打扮的花蕊夫人站在廣場上，望天半晌，沉默著嘆了口氣。

    這天下，終於要出劍道聖人了麼？

    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天地大變？

    夫子曾說，東土至大，由守望之地可觀其一二，又有眾多陸地神仙、陸地劍仙，若是大涼和東土接壤，這片天下沒個劍道聖人坐鎮，豈非要被東土打成篩子。

    花蕊夫人沒有再望天。

    沒來由的想起了六百年前去了東土的那對男女，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活著。

    百里春香，大燕太祖。

    若是你倆還活著，若是東土和大涼接壤，若是這兩片天下興起戰事，你們會站在哪一邊？

    青城山上的白髮老道士，站在道觀前的松林畔，他沒有看天上的仙王棄劍，他只是望向蜀中錦官城方向，在他的眼眸里，看見了四道虹光。

    兩黑兩白。

    白髮老道士仰天長嘆，「流年止水，本是姐妹啊。」

    為何要劍刃相向？

    造化弄人。

    白髮老道士想了許久，回首看了一眼道觀，輕笑了一聲。

    我輩修道人，何惜身後事。

    下山去也！

    青城山上，流雲飛舞，白髮老道士，乘雲往錦官。

    關中，李家。

    雅氣秀靜的院子裡，窗欞上貼了些許大紅的喜字，顯示著這座院子是一處婚房，只是冷清的很，很難想像這是關中李家某個族中子弟的婚房。

    院子裡，夫子負手，笑看娘子李婉約於柳下撫琴。

    前幾日，在李家布置下，夫子已經和及笄數年的李婉約簡單成婚，沒有大肆宴請，畢竟李家那位老家主也清楚，李家留不住這位人間謫仙人。

    也留不住李婉約。

    這對夫妻成婚之後，也許要不了多久，就會去另外一個嶄新的世界。

    李婉約的琴聲有些亂。

    夫子心知肚明，笑了笑：「娘子何須在意，李汝魚若是連十四劍都接不下，那豈非顯得至聖先師很沒用？」

    李婉約一臉訝然：「至聖先師？」

    夫子呵呵一笑，如點春風，「春秋之劍啊，娘子……」

    春秋者，能有誰？

    當然只能是那位至聖先師。

    但是夫子也知曉，傳李汝魚春秋之劍的不會是至聖先師，而是其弟子。胡蓮先生加上瑚璉匣這兩個信息，讓這位胡蓮先生的身份在異人之中已經是呼之欲出。

    只不知至聖先師是否在這片天下。

    李婉約一臉仰慕，「胡蓮先生是他？」

    夫子笑了笑，「應該是，娘子若是想見，去東土之前，我們去見見這位至聖先師七十二弟子之中的佼佼者好了。」

    李婉約忽然溫婉的笑。

    夫子仰首望了白玉京前的青衣仙王，嘆道，「怕是要出十四劍了。」

    這一次，李汝魚還會借劍嗎？

    聖人廟，范姓廟祝站在山巔，看了看天穹的仙王，有些諷刺的笑，「也配為仙？」

    尚不為聖何來仙。

    一旁的道姑聶隱娘垂首，「先生，著相了。」

    范姓廟祝哈哈大笑，轉身下山，「我本紅塵人，何來著相一說。」

    走了三五步，忽然停步，說了句，若是要借劍，我可沒有劍，然而不借一點什麼給那青年，女帝那邊不好交待吶。

    唯有春風，李汝魚你借否？

    汴河畔，草冢聖人坐而望天，幾欲出聲，將那天穹偽仙打回去。

    聖人可一語成箴。

    青衣唐詩的十三劍，難不倒這位兵家聖人，若是十四劍，這位聖人大概也只能望洋興嘆，畢竟論殺力，兵家亦不如用劍者。

    但這是江湖事。

    這位草冢聖人心中所念乃天下家國事，倒不願意因此出手。

    北蠻草原上，有位漢子坐在小溪畔，雙腳泡在水裡，絲毫不覺得從茫茫雪山從留下的冰水沁骨肌寒，對站著身旁的將軍笑道：「郭將軍有話說？」

    上一次趁著燕雲十六州鎮北軍內亂，北蠻鐵騎南下，卻折損慘重，朵顏鐵騎幾乎全軍覆沒，猛將蘇赫巴獸亦死在燕雲十六州，然而將軍郭瞰卻冉冉升起，如今成了北蠻雄主麾下最強之人。

    異人。

    這位從沒隱瞞自己異人身份的將軍郭瞰笑道：「沒有，就是來問問您這位草原第一劍，大涼那邊真的要出劍道聖人了？」

    漢子呵呵笑了笑，「不好說，得看臨安那個定天下定規矩的人是否會同意。」

    郭瞰哦了一聲。

    在漢子身畔坐下，「蜀中已定，燕雲十六州的內亂只怕也會快速平定，屆時，我北蠻鐵騎想不南下都不行，畢竟那個女人啊……」

    大涼身畔，豈容他人鼾臥。

    漢子苦笑，點點頭，「我知道了。」

    一旦南北最後大戰，只怕到時候得需要人去牽制大涼那些武道天驕，自己身為草原第一劍，哪還能繼續如此鹹淡混日子。

    屆時，將是北蠻和大涼雄師的最終對決。

    只怕亦有北蠻和大涼的江湖對決。

    所以，今日大涼那位劍出引起仙王棄劍的人能否成為劍道聖人，對於北蠻而言，在即將到來的南北大戰中，其實是個不小的影響

    郭瞰來此，怕是草原雄主的意思。

    愁啊。

    就算今日仙王棄劍的那人不成聖，可大涼的李汝魚，真不好殺。

    ……

    ……

    琅琊群山之巔是小豐山。

    山巔，吳漸負劍而立。

    看著天穹之上的仙王棄劍，陷入沉思。

    女帝讓李汝魚去蜀中這一戰，說到底，還是給江湖看的，欲用這一劍，給江湖一個下馬威。

    只怕接下來，琅琊劍冢首當其衝。

    上一次輸給了李汝魚，如今他又在臨安得了春秋之劍，今日一戰之後，李汝魚若是能接第十四劍，便有著萬象巔峰的實力。

    自己能戰？

    吳漸笑了笑，輕撫著腰間佩劍。

    這是一柄新劍。

    劍名龍雀。

    琅琊劍冢百萬劍之首，亦是大涼天下億萬劍之首，甚至更在女帝垂拱殿裡那柄天子劍之上。

    當得起一句大涼龍雀！

    論劍，琅琊劍冢沒怕過誰。

    儘管劍來便是。

    ……

    ……

    劍魔城城主府的庭院裡，雲淡風輕一身悠閒的風城主笑眯眯的看著天穹，喲了一聲說好大的架勢，這劍道也真是天下無雙了。

    在一旁練劍的「少年」令狐不屑的冷哼了一句，「若得有一日，我上天去把她打下來。」

    風城主一陣頭疼，「我現在都沒這個把握。」

    令狐呵呵一聲，「因為你瓜。」

    一點也沒有為人徒弟的感覺，倒更像她才是大爺，桀驁不馴得可以。

    風城主已經習慣。

    要糾正這丫頭的一身壞習氣，大概還得廢些時日和功夫，好在最近已有所收斂。

    令狐雖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子，但哪有半點女子氣，不知是以前遊歷江湖沾染了太多江湖習氣的緣故，還是天性如此，縱然跟著自己學劍數月，依然難改那一股市井粗俗。

    笑道：「女帝不瓜？」

    此刻的唐詩十三劍，自己倒是有把握能接，但上天去打下來，確實做不到，聖人之王女帝也不行。

    令狐呵呵，「她當然瓜。」

    風城主愕然，「為何？」

    令狐收劍，「她好歹也是大涼天下共主，卻莫名其妙的栽培一個李汝魚，而且你不是說了嘛，女帝對李汝魚的心思其實已經昭然若揭了，我看她這樣下去，遲早會被日的。」

    風城主一陣無語，這估計真的天性，沒得救了。

    這幾個月的教導全白費。

    臉一黑，「練劍，三個時辰！」

    令狐不甘心的伸了伸脖子，正欲據理力爭，不過下一刻，便有清風如劍敲在令狐額頭上，痛得她哇哇大叫，嚇了一跳。

    不聽這位老師的話，真的會被劍削的。

    令狐吃過虧。

    之前有一次，有少俠前來挑戰，被風城主劍未出鞘就從城頭打下去，恰好落在令狐腳下，本來已經生機斷絕只剩一口氣，令狐毫不猶豫的補了兩三劍，將那少俠的臉畫了個亂七八糟，順便罵了一句傻、逼。

    然後下一刻，清風如劍，釘入令狐的肩頭，將她釘在城牆上。

    三日不曾脫身。

    想起那痛楚，令狐打了個寒噤。

    畏懼的跑一旁繼續練劍。

    還是不甘心的低聲嘀咕了一句，我發誓，她真的會被李汝魚日了的，一定會！

    蠢女人。

    太蠢了。

    像我多好，我就不喜歡男人，我喜歡女人。

    就不會被日。

    只會日人。

    哈哈哈哈哈……想到這，令狐忽然快意得很，得意的大笑起來，練劍也有了興頭，總有一天，我的劍巡狩天下，攬盡天下美人兒。

    一旁的風城主更是一臉黑線，隱然覺得，這孩子是沒救了吧？

    不過轉念一想，劍魔城啊。

    魔啊。

    又不是好人城。

    師父獨孤，性格乖戾孤僻，殺人無算。

    自己略好。

    但這些年可也是劍出無情。

    想到此處，風城主豁然開朗，得了，以後隨令狐自由發展，不壓制她的天性，哪怕最終自己培養了一個惑亂天下的大魔頭，也無所謂。

    劍道不丟劍魔城的臉就好。

    至於人間正義……

    我管得了？

    也不想管。

    何況劍魔城，終究還是需要一個魔頭來鎮守。

    旋即抬頭看天，喃喃自語，「十五劍啊十五劍……張河洛你可一定要許她成聖啊！」

    期待著青衣唐詩的十五劍。

    回頭看了看東海，暗暗想到，若是青衣唐詩能出十五劍，儲養劍意十餘年的劍魔獨孤，會不會激起嗜戰之意，劍出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