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章 草書如蛟,行書如龍

作品:《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因有滾字帖在前,李汝魚不擔心有人對試捲動手腳。

    等考務人員收走考卷後,默默的跟隨著人流退場——此時才巳時末,回到夕照山下的小院,還能趕上午飯。

    書法舉項的考廳最為神速,其後是圖畫考廳。

    再就是琴棋兩項,估摸著要下午才能結束,但彼此之間互不影響,

    負責此次藝科的主考官,會在下午擬定好中第的名次,明日一大早,在小朝會上送遞到官家御書桌,若是沒有問題,便會由禮部張榜通告天下。

    書法舉項主考官是翰林侍講學士宋徽,這位翰林侍講不僅是符祥年間的二甲傳臚,亦是聞名大涼的書道大家,精通行、草、楷三種字體,其自創的獨樹一格的「瘦體字」正悄無聲息的影響著臨安讀書人。

    儼然將成老相公柳正清那般的書道開派宗師。

    從考官有三人,國子監主簿即周素懷老師蔡明天,擅草書;以行書馳名臨安的禮部郎中范閒;職翰林院侍書,擅長小楷的柳春風。

    這位柳春風也是位傳奇人物。

    柳春風和河東柳家沒有半點關係,僅是姓柳而已。

    但卻與柳正清並稱臨安「雙垂柳」。

    有大才,擅詞,藝科入仕卻不善應酬,曾經女帝宣召讓其寫字,這位大佬當時正和遠道而來的好友游西子湖,醉意熏熏中聽到旨意,根本不鳥。

    說古有君王宣而不朝,今有春風不聞召。

    當然,最主要還是他那位老友是建康青樓里遠近聞名的花魁。

    也是女帝仁厚,讓他繼續留在翰林院,不過官場升遷是沒望了,然而杜春風自得其樂,絲毫不介意仕途前程。

    每日都是三兩老酒往青樓,朝夕里和女伎作伴,寫些春花秋月的小詞,過著神仙般的小日子。

    這個考官陣容在臨安書法圈子堪稱豪華。

    臨安五大書法家,齊聚四位,就差一位以自創柳體字傲視大涼的河東柳正清——這位相公致仕後養老臨安,很少出現在人前,倒是培養出了個好孫女。

    懸名《詠絮錄》的柳隱,就是這位老相公手把手培養出來。

    很快,諸位從考官取出了十份最優考卷,然後聚集在主考官宋徽的桌前,準備擬定名次——這個時候,需要精通行草楷三種字體的宋徽來拿定主意。

    十中取五。

    整個藝科,一共只取二十人,琴棋書畫各五人。

    宋徽拿起國子監主簿蔡明天選出來的第一份草書考卷,小心翼翼的鋪展開來,一邊笑道:「能入蔡主簿法眼的草書,不知何等造詣,怕是要成為今次書法項第一罷。」

    字如其人。

    擅草書的蔡明天有狂儒本色,曾笑言行書我不如柳正清,楷書不如柳春風,但論草書,臨安我第二,誰人敢第一?

    可見其狂。

    眾人視線落在那一紙草書上,神色各異,皆有讚賞之色。

    翰林侍書柳春風哂笑了起來,不言語。

    禮部郎中范閒笑意玩味。

    兩人雖然不擅草書,可眼光不差,一眼看了出來,這紙草書里有蔡明天的痕跡,再笨的人也能猜出來,這是蔡明天得意門生周素懷的考卷。

    但有不得不說,蔡明天還真沒有破格徇私。

    這是一幅草書詞作,出自大涼兵神岳精忠的傳世精品《滿江紅》。

    這一紙草書龍飛鳳舞,宛若青天流雲來去無痕,每一個字都在述說著狂傲之姿,字詞相連一氣呵成,鉤絲豎劍橫刀,鐵鉤銀畫之間,磅礴氣勢驟生,如蛟蛇出海。


    宛若大河之水天上來,一泄千里。

    配上《滿江紅》熱血激昂的壯麗瑰詞,眾人眼前仿佛看見馬蹄南望怒髮衝冠的大涼兵神,於沙場之間縱橫捭闔。

    字與詞,相得益彰。

    比之柳春風和范閒更懂草書的翰林侍講,本次主考官宋徽拍案而嘆:「好一幅滿江紅,好一手狂草,此子當為魁首!」

    揣摩許久,眼珠子幾乎要落到宣紙上去,嘆為觀止,「此子,當成一代大家!」

    范閒呵呵笑了起來,卻多是皮笑肉不笑的味道,「那倒是要恭喜蔡主簿了。」這話多少有些挪揄的味道,骨裡帶刺。

    蔡明天一笑置之。

    這裡面還有個小故事,周素懷最後一次制科落第,范閒也是從考官,根本沒讓周素懷的試卷送到主考官那去,直接以其卷上有污而淪作廢卷,事後周素懷等一堆相同遭遇的寒門舉子在禮部那知道真相後,當夜在西子湖畔喝酒,大罵范閒心狠手辣生兒子沒**。

    宋徽拿起筆,欲要在上面點名,「此取一甲罷。」

    范閒卻忽然伸手攔住宋徽,「這樣是否武斷了些,後面還有呢,不見得比此卷遜色。」

    柳春風依然笑而不語。

    若非女帝陛下欽點,他才不願意來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更憂傷的是,被關在太學足足半月,沒辦法和那群粉頸香腮的女伎們詩酒詞相會,人生頓時淡出了個鳥來。

    蔡明天終究是有良心的大涼讀書人,更為了避嫌,「理應如此。」

    於是又看。

    當最後一封考卷鋪展在眾人面前時,氣氛驟然安靜,就連無心閱卷排名的柳春風,也倏然靠近了一步,盯著那張卷子,呼吸急促起來。

    《俠客行》。

    大家並不陌生,蜀中那個負笈遊學必將懸名詠絮錄的小蘿莉所作。

    「行雲掠流水,飄逸若龍御風,書道天人之姿也!」

    柳春風一字一字看去,深呼吸一口氣,這位清高孤傲的臨安雙垂柳之一,糾結了許久,才給出了這麼一個自詡算是一語中的的評價。

    蔡明天死死的盯著,「吾不如矣。」

    宋徽作為精通行草楷,又自創瘦體字的書道大家,此刻內心之震撼無以言表,良久才長嘆:「蔡主簿之言不差,此字……我也不知如何評價。」

    當你水平比對方低,任何華麗的評價都顯得蒼白無力。

    范閒笑眯眯的看著三人,太清楚他們內心的震撼了,實際上自己先前的震撼,一點不比他們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不是震驚,而是絕望,對書道彼岸的絕望。

    自己專精行書,整個大涼,自己的行書不敢說天下第一,但勝過自己一籌的屈指可數。

    可當看見這份行書,忽然覺得這麼多年的書法白練了,在這一封行書面前,自己縱然再浸淫於書法百十年,也難以望其項背。

    此等行書,當為天下之魁,甚至數千年歷史里,先賢宗師也難媲美。

    若先前蔡主簿門生周素懷的草書是一條蛟蛇出海,那麼這一封行書,便是天上真龍舞人間,以絕對姿態碾壓蛟蛇。

    這,才是書道啊!

    就在四人圍著那封行書揣摩,砥礪自己的書法造詣時,大內宦官之首,內侍左都知薛盛唐領著聖旨進來,道了句陛下讓雜家來取一份試作。

    眾人面面相覷。

    這就詭異了,什麼時候陛下如此關心藝科,還破格派了內侍左都知薛盛唐來取一位舉子的試作,難道……

    定榜揭名後,薛盛唐拿走了那封行書試作。

    剩下眾人面面相覷。

    李汝魚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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