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品:《異界小餐館

    「噗呲——」

    切的很薄的斷生五花肉與八成熱油剛一接觸,馬上就激發出一股肉香味兒。

    鍋鏟將煸炒到起了燈盞窩的五花肉鏟到鍋邊,懶散的手隨性的將豆瓣醬倒進還有不少剩油的鍋里,香味兒冒出,鍋鏟放下,紅亮的醬汁將五花肉包裹。

    青蒜苗拍頭,隨手切段兒,平刀一鏟,蒜苗頭和蒜苗葉一塊兒被丟進了鍋里。

    這樣的場景若是被講究些的廚師或者食客看到或許他們就不會繼續待在這家店裡了,因為像這樣炒出來的回鍋肉是不可能好吃的,青蒜苗的白頭炒熟了的話那蒜苗葉早就炒焦了。

    但是在這城鄉結合部的小飯館裡,沒有人會在意這些細節。

    能走進這間開在小巷子角落裡,門前一灘污水,店內只擺著四張小桌子的客人大概也不會在意口味對不對之類的問題,聊以果腹的食物罷了,只要價格符合客人的心理預期,蒜苗頭生或者熟,蒜苗葉嫩或者焦都不是問題。

    蒜苗混合著已經變成茶色的五花肉在鍋內翻炒,沒有切碎的豆豉和白糖、味精一塊兒被丟進鍋里。

    兩三下翻炒,濃油醬赤的回鍋肉便被這不那麼講究的廚師倒在微熱的裝在瓷盤的米飯上。

    這個不怎麼講究的廚師接下來更加不講究的將嘴上已經燃燒了一半的劣質香菸猛嘬了兩口,然後隨手丟到廚房的角落裡。

    廚房外,落魄的中年人看著同樣落魄而且不講究的廚師那雙油膩的而且暴起青筋的手將這盤迴鍋肉蓋飯放到自己面前。

    「多少錢?」

    「十二。」

    「給。」

    落魄的客人看著眼前這盤份量十足的蓋澆飯沒有多說什麼,他內心其實有還價的打算,畢竟十二塊錢已經超出自己的午餐預算了,老婆癌症正在化療,孩子初三面臨中考,他又剛被辭退,家裡還有四位老人,孤身在外,他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

    不過看在老婆化療效果不錯,孩子學習努力乖巧的份兒上,落魄的客人也就沒有張嘴。

    當然,客人其實更多是看在這店老闆一個鏰兒亮光頭以及光頭上那猙獰傷疤的份兒上,還有這份回鍋肉蓋飯足夠紮實的份兒上才沒有張開嘴還價。

    陳曉接過落魄客人遞過來的十五塊錢,然後從自己那破舊的錢箱裡找給了對方三塊錢。

    「這年頭,零錢不好找。」

    陳曉沙啞的嗓音讓客人的頭低的更低了,或許對方是真餓了,沒有理會陳曉的搭話,一個勁兒的埋頭扒飯。

    回到廚房的陳曉點上一支新的香菸,靜靜的聽著落魄客人西里呼嚕吃飯的聲音。

    廚房裡忽然傳來的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客人吃飯的節奏,落魄的客人原本想去看看這店老闆怎麼了,畢竟對方的這咳嗽聲真的是太劇烈了,讓人覺得對方是不是會把自己的肺給咳出來。

    不過客人最終沒有進入廚房,他端起已經所剩無幾的盤子,快速的吃完最後幾口飯,然後急急忙忙的離開了這家有些讓人害怕的小餐館。

    廚房裡劇烈的咳嗽仍在持續,甚至接下來還發出了各種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很長一段時間後,這家小餐館才逐漸的安靜了下來。

    冬日午後的日光穿透小餐館門口髒兮兮的玻璃刺入餐館內部。

    面目通紅,甚至連頭上傷疤仿佛都要滲出血色的陳曉踉蹌著走出廚房,他的嘴角血色分明,只是如此狀態之下,陳曉的臉上依舊沒有痛苦的表情,他的神色平淡,仿佛剛才那劇烈咳嗽的並不是他自己。

    「娘的,連口煙都抽不動。」

    腳步踉蹌的陳曉走出餐館,來到餐館門口。

    深呼吸一口城市的濃重霧霾,喉部傳來的刺癢感覺讓陳曉不敢在室外多待,他轉身回到屋內,拉下卷閘門,小餐館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黑暗中的餐館內,一小團火焰燃起,陳曉嘴邊又搭上了一根新的香菸,火焰靠近,香菸燃起一團更小的火焰。

    喉部刺癢的感覺再次出現,不過這一次陳曉壓住了咳意。


    香菸的麻醉讓陳曉有機會回顧一下自己即將結束的三十多年生命。

    陳曉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即使就這樣活著他自己也都不願意了,連抽口煙都得自己跟自己玩命一番,這種生活陳曉不願意再過下去。

    回顧自己的生命,陳曉覺得遺憾不多。

    老爹的過世或許是陳曉心裡最放不下的事情,年少輕狂的陳曉幹了很多錯事兒,他也因此而受到了懲罰,這懲罰的代價足夠大,大到他錯過了自己老爹的葬禮。

    陳曉出生在一個農村的普通家庭,從小父母在城市裡打拼,自己跟著年邁的爺爺過活。

    自家老爺子有幾手三腳貓功夫,年輕的時候當過兵,後來因傷復原。

    陳老爺子將自己那幾手三腳貓功夫以及部隊裡學到的一些武藝教給了小時候看武俠片看的上癮的陳曉,老人家也沒有想到自己教會孫子武藝為孫子以後的悲慘生活埋下了禍根。

    陳老爺子過世的時候陳曉剛剛十六歲,他走的急,沒能給孫子以及兒子留下任何話。

    在城市邊緣安家落戶了的陳曉父親將十六歲的陳曉接回了家。

    有著一身武藝,同時人高馬大的陳曉很快就成為了自己新家附近這一片街區的小老大。

    然後,在一次普通的街頭鬥毆中,陳曉錯手殺了人,他的生活也因此而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當時的情形陳曉依舊曆歷在目,他估計自己到死都不會忘記當時的情形。

    一個和現在的陳曉有幾分相似的光頭拿著一把解肉尖刀刺向自己的小弟,陳曉推開小弟空手入白刃下了對方的刀,如果此時事情到此為止陳曉或許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但是當時的陳曉熱血上頭,回手就給光頭還了一刀。

    接下來的事情可想而知,陳曉被判了無期徒刑,他因此而錯過了父親的葬禮。

    在監獄中,陳曉因為救人頭上留下了一道猙獰的傷疤,而也因為這道傷疤,陳曉在吃了將近二十年牢飯之後重新回到了「光明世界」當中。

    出獄後的陳曉面對的是爹死媽改嫁的局面,孑然一身的陳曉找到了當時救過的小弟,在對方的幫助下重新落腳在城市邊緣。

    在監獄中陳曉有足夠的時間反思自己,他想要過正常人的生活,即便是普普通通的,即便是艱難困苦的。

    然而老天爺或許覺得陳曉受到的處罰還不夠,在出獄後的第二年,陳曉就被檢查出患了肺癌。

    此時的陳曉剛剛通過當年的小弟的幫助開了這家小店,他即將開始自己的正常人生活,即將通過自己在獄中學到的做飯手藝建立自己的新家庭。

    然而世事無常,陳曉被檢查出癌症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醫院的專家建議進行化療,但是陳曉拒絕了,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因為當年自己的爺爺,自己的父親都是因為肺癌過世的,他們陳家或許天生都不享晚年安寧。

    回顧完自己短暫的一生,香菸也將將燃到盡頭,此時陳曉再也壓不住咳意,又是一陣讓人忘魂的劇烈咳嗽。

    三天後,陳曉將小餐館收拾齊整,將自己這一年的收入分出一半交給了當年的小弟,人家能在自己出獄後拉扯自己一把這是情分,陳曉如果就此賴上人家那就不配做人了。

    這家店是當年的小弟租下來的,沒要陳曉一分錢就讓陳曉開店,陳曉在監獄裡學到的手藝不錯,雖然店面小,但是在周邊的工薪階層中很受歡迎,一年下來陳曉攢下了三萬多。

    「二哥,你這是幹啥?」

    「沒啥,你叫我一聲二哥,我也總不能白用你的地方,行了,錢你收著,店我也收拾好了,你回頭處理了,你二哥我啊,要去流浪了,哈哈!」

    無牽無掛,無悲無喜的陳曉背上簡單的行囊,決定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把自己埋了。

    一周以後,神農架的原始森林邊緣,陳曉拖著已經即將走到盡頭的身體跨入了山林當中。

    霧氣瀰漫的叢林中,陳曉走的異常艱難,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刻就會倒下,也不知道自己將會最終倒在哪裡,他漫無目的的走著,或許下一刻,他就會倒下,然後化為這叢林的一部分。

    時間此刻對於陳曉已經失去了意義,他感受著身體上的疲憊,感受著喉部依舊傳來的陣陣刺癢,或許是下意識的,他開始按照自己的爺爺小時候教給自己的呼吸法有節奏的呼吸,腦海中也浮現出一副神奇的畫面。

    山海間,一頭猙獰巨獸仰天長嘯,其形狀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齒人爪,大頭大嘴。

    巨獸有吞天之意,似魔非神。

    陳曉閉上了眼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周圍霧氣在隨著他的呼吸而涌動,他此刻已經進入了一種玄妙的狀態。

    下一刻,陳曉的身影被霧氣徹底包圍,叢林中重新恢復了寧靜,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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