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子！」

    「女郎！」

    周圍幾聲驚呼，婢女們手忙腳亂，扶住幾乎暈厥的林嗣音，而無人在意被潑了一身茶水的林鈺。

    熱茶滾燙，沿著發梢淅淅瀝瀝滴落，胸口暈開大片茶漬。世家公子最注意形象，林鈺何曾這麼狼狽過？若非知曉林嗣音心性，他幾乎以為林嗣音是故意的。

    不等他說話，林嗣音先一步慌了神。她捂著心口，似是忍耐著極大的痛楚，「兄長，對不起，我」

    她自己都要站不住了，林鈺又怎能怪她？許是真病得厲害，這才握不住茶盞。好在他留有後手。林鈺搖了搖頭道無事，從袖中掏出一隻香囊，柔聲道：「我無事，去換身衣服便好。阿音，這是我特意為你求的平安福，袋中薰香或許能緩解你的病痛。你且稍安勿躁，不到最後一刻，兄長絕不會放棄想辦法救你。」

    林鈺生了雙桃花眼，瀲灩生光，嗓音溫柔如春風，當真像個想要救妹妹於水火之中的兄長。一想到他懷著怎樣的齷齪心思，林嗣音只覺得噁心至極，恨不得親手撕下那張虛偽的麵皮。

    她微斂了眸，伸出顫抖的手接過香囊，極為珍重地收進袖中，「阿音知曉，兄長快去換衣服吧。我來時發現山莊西北處還有一座院落，人少僻靜，兄長可往那處去。」

    少女面色蒼白，眼底暈著紅潮，這副模樣我見猶憐，沒有男子不會心動。一想到這般絕色佳人要被汝南王糟蹋，林鈺也有些惋惜。只是她的舊疾難治，本來也沒幾年可活，送到哪裡不是過日子？如此還能為家族謀些好處，也不枉家族養她一場。

    「好，我去換衣裳，你先回去歇著。」

    眼見陸續有人走出，林鈺當然不想被外人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快步朝西北方向走去。侍從跟上他的腳步，林鈺壓低了聲音，「計劃有變，跟那幾個人說，讓他們兩刻之後，到去廳堂的路上找一個昏倒在路邊，身著青衣、身上有藏青色香囊的女子。」

    林鈺走後，林嗣音在雪芽與玉露的服侍下服了隨身攜帶的藥丸，淡香拂面，臉上的蒼白緩和些許。林嗣音擦了擦眼角擠出的淚水，神色之冷靜，與方才判若兩人。

    她的眼中倒映出另一道少女的影子，是林妙雲。

    她是從廳堂偷跑出來的，連婢女都沒帶，為了不引人注目，還特意戴上幕籬遮住面容。先前她一直在關注林嗣音與林鈺，發現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她也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林妙雲趾高氣昂地走來，撩開幕籬，居高臨下地看著林嗣音：「我阿兄剛才給了你什麼？」

    「我阿兄」，三個字把林妙雲與林嗣音的界限劃得清晰分明，林妙雲也早就知道林嗣音並非梁氏所出。

    她在林府做慣了獨一份的嫡女，當初聽說要把林嗣音接回來，哭得驚天動地，梁氏最終告訴她林嗣音另有她用，讓她先忍耐，不出兩年，林嗣音必定消失在她眼中。

    林嗣音也聽出了她的鄙夷，眼底划過嘲弄。明明真相這麼明顯，她卻一意孤行蒙蔽自己，把他們當作血脈至親，前世她可真是愚蠢。

    她從袖中取出香囊：「兄長說，他為我請了平安福。」

    林妙雲一把奪過香囊，繡紋精緻，針腳密實，一看就價值不菲。她當然知道前段時間林鈺與友人出去遊玩，不記得給她這個親妹妹帶禮物，卻給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請平安福？

    冰清玉潔的兄長怎會被一個養在鄉野、不知身份的女人迷住？瞧林嗣音這柔若無骨的樣子，也不知用這套手段勾..引了多少人，真讓人噁心。

    林妙雲狠狠剜了林嗣音一眼，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自然不是想要這香囊，只是不想讓林嗣音碰她親人的東西。回廳堂的路上有湖，林妙雲準備把香囊扔進湖裡，要是林嗣音也能這麼消失就好了。

    林妙雲邊走邊把玩著香囊，發現這香囊不僅做工細膩，還散發著隱隱香氣，應該是放了香丸。她湊近嗅嗅，被香氣嗆得咳嗽幾聲，半是嘲諷地想阿兄待她可真是用心

    林妙雲用力眨眼，這湖怎麼變成了兩個，是她走錯地方了嗎？好暈

    遊廊下，雪芽在為林嗣音打抱不平，瞥見林嗣音神態沉著，甚至接近冷酷，讓她心頭一跳。

    林嗣音已經柔柔開口：

    「雪芽，我的裙子上也沾了茶水，我要去換一身。」

    「哎——？好。」

    雪芽忽然想起來，早上梳洗打扮時，林嗣音瞧著一套妃色衣裙出神。說她從前在道觀靜養，從不敢穿這樣明麗的顏色，回府之後又怕這麼穿，會讓母親和姐姐不高興，便只把它放在馬車上，做個念想也好。

    幸好有這麼個念想，出來時多帶了套衣裙，夫人與三娘子不高興，總比頂著茶漬進去讓眾人見笑話好吧？

    於是扶著林嗣音往與廳堂相反的方向走。

    林嗣音出門前犯了病，好長時間才緩過神，故她沒有同林家人一道走，而是自己單獨乘馬車出來。彼時貴人們的馬車已經占滿了山莊大門前的空地，林嗣音便讓車夫繞開山莊，走了一段山路，停到後門外面。

    山莊傍山而建，出了後門，再往裡走就是山路，紫清觀便建在半山腰。貴人們當然不願意讓山上的泥濘沾污自己的衣裙，林嗣音找的這個地方，只停了一輛馬車。

    只不過，越往後院走，就越發淒清，加之天邊漸有暮色，瞧著還有幾分瘮人。畢竟是公主名下的山莊，後門居然連個守衛都沒有，也著實奇怪了些。

    林嗣音上馬車換衣物，雪芽在裡面服侍，玉露守在外面。

    雪芽半跪著，幫林嗣音繫緊腰帶。少女腰肢纖細，走起路來裊娜多姿，見慣了她穿素色，如今換上緋紅衣裙，竟越發美得驚心動魄。

    「四娘子，穿好了，奴婢扶您回去吧？」

    林嗣音半天不做聲。雪芽有些疑惑，卻見她閉著雙目，晶瑩淚珠打濕長睫。

    雪芽嚇了一跳：「四娘子？我喚玉露姐姐來，玉露——」

    她被林嗣音捉住手腕。林嗣音看著她，又看著隨後上車的玉露，嗓音輕緩：「山莊裡都是豺狼虎豹。雪芽，玉露，你們說，我怎敢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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