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卡爾漸漸理清了思緒。

    「原來從蘇爾閣下那裡繼承來的名號，是這麼回事……」

    他看著自己面前，對自己無比恭敬又虔誠的六個靈魂，不由得感慨著。

    在剛才和靈魂們的短暫交流後，卡爾才大致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能看到靈魂。

    這六個靈魂，是受到卡爾「召喚」，才從靈境暫時回到了人間。

    這是剛才那個6號小男孩的靈魂說的，他說他在靈境感應到了主的召喚，所以就回來了。

    卡爾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小男孩的意思——自己站在這裡，給他們的靈魂打了個電話，然後靈魂們就從靈境跑回娘家了……

    至於是怎麼召喚他們回來的，卡爾猜或許是那句「真想讓你們親眼看看」。

    而至於繼承來的死眠之主這個名號，還真不是個空架子。

    當蘇爾的意識陷入沉睡前，他嚴肅的將「死眠之主」這個名號，或者叫身份，交給了卡爾。

    一開始，卡爾還以為這也許就是過過嘴癮，頂上一個沒有實際意義，但是聽起來很唬人的稱謂罷了，有點像他穿越前的網絡上，流傳著那些花里胡哨的名號，比如「雨神」之類的。

    卡爾這樣想其實非常正常，首先蘇爾沒有解釋過，死眠之主這個名號具體意味著什麼，其次，名號的繼承只靠蘇爾一句話，沒有儀式感，沒有見證人，就顯得有點簡約草率。

    而且除了一人一骨，再沒有人知道死眠之主已經換人了，難道卡爾以後做自我介紹的時候要說——先生你好，我是卡爾·海勒，現任死眠之主。

    如果這樣自我介紹的話，明斯特精神病院但凡還有一張病床，就必須給卡爾留著。

    此時的卡爾已經明白了，其實繼承名號的儀式是有的，而且很疼。

    當蘇爾的遺骨成功替換掉他左臂骨骼的那一刻，死眠之主這個身份所指的，就已經是他卡爾·海勒了。如今卡爾左臂的肱骨，既是他作為死眠之主的身份象徵之一，又是進入死眠廳堂的鑰匙。

    卡爾也大概明白了，眼前的靈魂們，之所以對他顯得如此謙卑、恭敬和虔誠，主要是因為面前這個男人是死眠之主，是所有逝者與靈魂的主人和守護神，是死眠廳堂那處安眠樂土的執掌者。

    而卡爾殺死巴頓的行為，對六個靈魂體來說，是來自主的關懷與憐愛，是主為他們了結生前的夙願，慰籍他們的靈魂。這對於所有亡者與靈魂而言，是莫大的殊榮！

    卡爾倒是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也知道了這名頭不是個花架子，是有實際意義而且被認可的。

    不過他確實還有一肚子疑問，在回歸死眠廳堂之前，或許這六名靈魂體能為自己解答一些。

    而且和靈魂交流的感覺——好新鮮啊！

    卡爾好奇地問6號靈魂：「為什麼你們會認出我來，是怎麼知道我是死眠之主的呢？」

    話音落下，卡爾看到那個有雀斑的小男孩顯得很緊張的樣子，周身微藍的光芒忽明忽暗，而且他發現，自己竟然隱約能感受到這個孩子此刻的情緒——緊張、惶恐、激動、興奮。

    或許是死眠之主的權能之一吧，畢竟我都能看到靈魂了，再加個情緒感知的技能倒也合理。卡爾這樣想著，耐心地等待小男孩的回答。

    不過此刻，6號靈魂的情緒可比卡爾感知到的劇烈好幾倍。

    偉大的死眠之主，竟然用這樣溫和的語氣和我這個弱小的靈魂體直接對話！6號小男孩無比激動的想著，並且努力克制著情緒，以免光芒波動的太厲害，讓主感到不悅。

    雖然他才死去不久，靈魂也只在靈境停留了很短的時間，但他也聽聞了120年前，前一任死眠之主的傳說——威嚴、公允、強大，數十萬亡靈為之效命。120年前那位存在是亡靈的守護神，在混亂中給予了他們最後的安寧。

    可是，能被死眠之主召見的亡靈少之又少，而能直接與主對話的，無不是那些強大的亡靈！

    卡爾耐心等待著，其他5個靈魂在一邊焦急的發著光，提醒著這個不懂事的孩子。

    終於，小男孩怯生生地回答說：「沒有亡者和靈魂會認錯死眠之主的氣息，您的氣息會讓我們感到無比溫暖與安寧，這樣的氣息，只屬於我們的守護神和主人——偉大的死眠之主。」

    「溫暖的氣息？」卡爾想了一下，隨後抬起左臂，「是這裡傳來的嗎？」

    「回稟主人。」3號謙卑的開口說道，「那孩子還小，說的不全面。其實不僅僅是您的左臂，在靈魂眼中，您的氣息像是光輝一樣環繞在您身邊的，我們在您身邊，都會被您的氣息滋養著，是非常舒服愉悅的，就像生前曬太陽……」

    「你失言了，怎麼能這樣和主說話！」身旁的1號立刻怒斥道。

    3號一愣，周身的光芒立刻黯淡了下去，她意識到自己表現的還不如一個孩子，竟然太過興奮而說錯了話！

    她迅速地跪下虛幻的身軀，顫抖著，低著頭一言不發。

    卡爾趕忙擺著手打圓場：「別別，別吵架，你快起來，沒事的，繼續說吧。」

    3號露出欣喜的表情，但她並沒起身，而是謙卑的說道：「偉大的主，請您饒恕我剛才的失言！」

    「快起來，快起來……」卡爾還是不能立刻代入死眠之主的身份，本來靈魂們的謙恭就讓他覺得挺不好意思的，現在他更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畢竟是卡爾是從人人平等的世界穿越而來的，哪怕他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死眠之主，是亡靈的主人和守護神，但思想觀念不是那麼好改變的，而且他也不願意改變。

    這麼動不動就下跪道歉算怎麼回事，太封建了！

    3號終於站起來，卻不敢再看卡爾。

    她小心地開口補充道：

    「正如那孩子說的，死眠之主的氣息我們不會認錯，您就是所有亡者與靈魂的守護神，是我們的主人。當我們的生命終結後，無論是作為靈魂進入靈境，還是留在人間成為亡者，認出自己的主人，已經是本能了。」

    「那請問一下，死去後是成為靈魂還是亡者，是你們自己決定的嗎？靈境是什麼樣呢，你們知道死眠廳堂嗎？」卡爾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

    他覺得很有意思，生者死去之後，難道既可能靈魂離體，又可能滯留在人世嗎？

    「請」問？

    偉大的主居然對我說請？！

    不光是3號懵了，其他幾個靈魂也都懵了。

    「我主……」3號空靈的聲音不停顫抖，「請您恕我無知，您的第一個問題我們也不清楚，但不是所有靈魂都能進入靈境的。據說生前作惡之人的靈魂，就幾乎不會進入靈境，而是可能會去到其他地方，也可能成為冤魂或亡者，在人間遊蕩……靈境是很大的一處空間，是靈魂們的歸宿，而死眠廳堂，是所有亡靈，也就是亡者和靈魂的安眠樂土，它是前一任死眠之主在靈境破開的一處獨立空間，據說是坐落在靈境深處，被霧靄包圍，而只有得到死眠之主的許可，亡靈們才有資格進入死眠廳堂。」

    好傢夥，信息量太大了……

    卡爾微微張開嘴感慨著，又追問道：「你知道的夠多了，那亡者是什麼？」

    「回稟我主，感謝您的誇獎，我只不過是靈境結識了一個古老的靈魂，從他那裡聽來的。」

    3號得到了卡爾的讚美，她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但周身的光芒還是照亮了整個昏暗的密室。

    她又立刻說道：「主人，亡者是一個統稱，一部分指已逝之人的遺體，就像我們的屍體，也可以指大陸上那些亡靈魔物，比如行屍，惡靈騎士，幽魂等等。近幾年人間社會上頻繁發生的神秘事件，很多最終都指向了亡者，而且不光是人間，靈境也不太平，因為死眠之主的傳承已經斷絕太久了，上一任死眠之主已經消失了120年，直到今天您的繼任。」

    3號說完後，小心翼翼的低下了頭，而卡爾則想起了蘇爾問他的六個問題。

    他已成為了新任死眠之主，繼承了蘇爾的名號；

    而蘇爾的遺願是去尋找他散落的遺骨；

    雖然還沒有去死眠廳堂這個亡靈安眠之地看一看，但已經有了進入的方法和鑰匙；

    那蘇爾被人截斷的傳承，或許是他的超凡力量，比如召喚和操縱骸骨的能力；

    可是剩下的兩個問題，具體指的是什麼？

    卡爾回憶起蘇爾那威嚴的話語：

    【如果道路的沿途是詭異，盡頭是絕望，你能否承受？】

    【如果這條路，註定一去不回、生機渺茫，你如何選擇？】

    這是一條怎麼樣的路？有什麼在等著他？

    但卡爾清楚，剛才3號靈魂說的，人間的神秘事件和靈境的混亂，他是逃不開的。他已經坐在了這個位置上，就算他有心要逃避，恐怕這些事也會親自找上門來。

    何況卡爾也不打算逃避，從他與蘇爾遺骨融合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再也無法作為一個普通人，在異世界活下去了。

    蘇爾已經救了他的命，該是他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卡爾搖搖頭，暫時不去想最後兩個問題，等到進入死眠廳堂後或許能知道一二。

    他看著六個低著頭的靈魂，想了一下後，溫和的說道：

    「你們要去看一下那畜生的屍體嗎？」

    靈魂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後搖搖頭。

    「我主……我們……」

    「我知道了。」卡爾輕輕揮揮手，「不好的事情就留在這裡吧，等我存點錢，我會把你們的遺體安葬。」

    「讚美您的仁慈。」

    靈魂們再一次深深地鞠躬。

    卡爾笑了，他感到了些許釋懷。

    「也謝謝你們，告訴了我很多事情。」

    「回稟我主，這、這都是不足掛齒的小事，任何一個亡靈都會無比榮幸地獻出它全部的知識……」

    「謝謝你們，剩下的，就交給我吧。既然你們都尊我為主了，那我可不能什麼都不管。」

    靈魂們明白了卡爾意思，焦急的說道：「偉大的死眠之主，我們的仇已經報了！您不必……」

    卡爾擺擺手，然後挨個走到他們的遺體身邊，親手摘下了他們腳趾上栓掛的鐵絲圈和標籤。

    「我主，我們的遺體已經腐爛了，您不用這樣……」

    靈魂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他們的遺體正在腐爛，已成為蠕蟲的巢穴；而黑水不斷地從體內滲出，滴到地面上。

    他們本魂，都不願意看到此時自己的遺體。

    可偉大的死眠之主卻不顧屍水與腐臭，親手幫他們摘去了那屈辱的編號標籤！

    靈魂們沒有再勸阻卡爾，勸阻他們的主人不要弄髒他的手。

    他們虛幻的淚水流淌在半空，耀眼的藍色光芒，宛如星河。

    卡爾笑了笑，然後把這六張標籤仔細疊好，收進口袋裡。

    他認真地看著每一個人，他們不是材料。

    「可以告訴我，你們的名字嗎？」

    1號抬起淚流滿面的臉：「……回稟我主，我叫希爾斯。」

    「回稟我主，我是法蘭克……」

    是2號。

    「主人，我是莉娜。」

    是3號，為卡爾答疑解惑的姑娘。

    「……修里。」

    4號，他的意識已經殘缺了，還能說話都是奇蹟。

    「主人，我是伊莎貝拉。」

    5號。

    「主人，我叫伯里克。」

    6號，那個有雀斑的男孩。

    卡爾挨個看向每一個人，輕輕說道：

    「密林會的代價還沒有付清。」

    「您……」

    「我會讓他們，記住你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