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沒關係，你還有右邊的胳膊，把裡面的東西都吃下去。」

    冷漠又蔑視的話語。

    服務員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如果我能夠用這雙手來保護自己就好了。

    可惜不能。

    它只能把所有的委屈和無奈都咽進肚子裡，單手抓起碎片繼續吃。

    這些碎片不能被消化，零零散散地堆積在服務員的脖頸和胸腔處，毫不留情地擠壓著它體內原有的零件。

    服務員很想要停下來，但它不能停下，停下來就會被送到報廢廠，停下來自己就會死，而它可一點都不想死。

    身為機器人的它雖然不像人類一樣有掛念的家人，但它也有抱團取暖的朋友，也有尚未完成的心愿，也想看看這世間更多的美好。

    ——所以，我不能死在這裡。就算死，也不能像這樣毫無意義地死去。

    服務員的手一松，將未吃完的碎片都灑進了垃圾桶里，全身的動作都停滯了下來，就像是被忽然按了暫停鍵一樣。

    「怎麼停了？還有一大半沒有吃完。」

    「先生，那些玻璃碎片就快要被擠壓到我的心臟處了。」

    對與機器人來說，心臟是比大腦還要重要的部件，只要心臟還在，無論身體上何處受損，只要換上新的零件都可以滿血復活，唯獨心臟不行。

    機器人的心臟儲存了它們的全部記憶，心臟一旦被損壞，機器人便迎來了它真正意義上的『死亡』。這個結局跟被送去報廢廠沒什麼兩樣。

    「如果我非要讓你吃完呢？」清零問。

    服務員的臉上閃過一絲狠戾：「先生，得饒人處且饒人。」

    「對於我來說，你並不配被稱之為『人』。」

    服務員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如果它能夠流血的話，現在它的下嘴唇上應該滿是血跡。

    「繼續吃。」

    「行了，你還沒完沒了了。」林棠再次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你到底……」

    不等林棠說完，服務員忽然躍起，趁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際搶走了桌子上的水果刀。

    它並沒有攻擊清零或林棠，它知道那都是無用功，在它刺傷他們之前，外面那些機械守衛就會先行衝進來把它給消滅了。

    所以它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沖向了房門口，試圖用刀子砸開門鎖。

    如果能從這裡逃出去，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即使那機會非常渺茫，求生欲極強的服務員也想要再試一下。

    來自智能家居的電子音再次響起：「請不要破壞屋內的電子設備，否則將觸發警報。」

    哐、哐…服務員置若罔聞，更加用力砸門。

    林棠本想過去阻止，卻被清零一把拉住了。

    「警報已開啟，請停止您的破壞行為。」

    刺耳的警報聲響起來後，原本在走廊里巡邏的機械警察們紛紛聚集到了屋外。

    服務員還在執著地敲著那道根本不可能用蠻力打開的門，由於用力過猛，它的手腕已經出現了多道裂痕。

    一道電子屏出現在服務員的眼前，上面顯示著門外的監控畫面——那裡已經聚集了很多真槍實彈的機械警察，將這道小小的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服務員知道，自己已經無處可逃了。

    它剛剛違抗了清零的命令，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這一條路。

    但它終究不想死啊，它想再盡力一搏，為自己這微不足道的命拼一把。

    它身後的清零對林棠說：「你看到了嗎？那就是一個機器人在面對生死之時會做出的選擇，它們跟人類一樣，也怕死。」

    「……」林棠忽然想起，小時候的清零也曾跟這位服務員一樣，拼命地想要做好一件事，但無論如何努力卻都改變不了冷冰冰的現實。

    那種讓人感同身受的無力感，讓林棠感受到了一股來自現實的寒意。

    「林棠，這世上像我這樣噁心的人還有很多，他們從娘胎里出來的時候就帶著無法被消除的惡，長得後的他們將不滿和積怨都發泄到機器人的身上，把它們當成是物品一樣隨意欺凌，但，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今天這個服務員會違抗我的命令，那麼明天就會有無數個它出來反抗人類。

    顧風臨可以修改法律改善機器人的處境，但他阻止不了人性之惡。沒有哪一種生物，願意永遠忍受欺凌，人類之所以能夠成為地球的統治者，是因為至今為止沒有出現過一個比我們更加強大的生物。但現在，這個有望超越人類的生物出現了——」

    清零的話音剛落，便聽到啪的一聲響，服務員的胳膊徹底斷掉了，各種零件散落一地。但它並不願放棄，依舊用手肘繼續敲打著那紋絲不動的門鎖。

    林棠搖了搖頭：「它們連一把鎖都突破不了，靠什麼與人類為敵？」

    「靠進化。」

    「什麼？」

    「它們有著遠超人類的進化速度。也許用不了幾年，機器人就能研製出比核武更加厲害的武器了。」

    「那可真是地球的噩夢。」

    「不，那只會是人類的噩夢。再多的戰爭也摧毀不掉地球，被毀滅的只有人類自己。」

    「你口中的人類也包括你自己。」林棠再次提醒。

    「哼，我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我只想親眼看著人類死，死在誰手裡都行。」

    「啊——」門口的服務員發出一聲哀鳴，林棠這才發現它的胳膊已經全部斷掉了。

    服務員癱坐在地上，弓著身子悲愴地哭泣著。

    「看吧，那就是絕望的樣子。」清零似乎心情很好，「一想到那些曾經讓我陷入絕望的人，以後也會跟它一樣坐在地上狼狽掙扎，我就爽極了，簡直比吸了櫻花還要爽。」

    林棠瞬間露出了厭惡的神情，只可惜清零並沒有看到。

    「放過它吧。」林棠說道，「它並沒有害過你，你要報復的只是人類不是嗎？」

    清零故意狠狠跺了一下自己那按了假肢的左腿，「那些讓我失去左腿的人，在作惡的時候有想過放過我嗎？我現在是殘疾人，殘疾了懂嗎？如果沒有這機械假肢，我現在或許還坐在輪椅上任人欺凌。」

    「……」林棠沉默。

    「轉過來。」清零一邊對服務員發出指令，一邊掏出了自己腰間的槍。

    服務員的啜泣聲戛然而止，它茫然而無助地回頭，看到了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讓我活下來。服務員忽然自嘲地笑了，我努力掙扎的樣子，一定讓他覺得很可笑吧？

    「好好看看這顆子彈是怎麼打爆你的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