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星龍淵

作品:《晉末天下

    一些明顯的異樣,總能讓人心發生更加細微的變化。

    上下打量了秦行雲許久,漁夫依然是覺得眼前這名少年充滿古怪,但他仍舊沒有忽略手上的魚竿,而是一邊保持垂釣的姿勢,一邊微笑著問道:「你這樣就能夠找到來時的感覺了?」

    秦行雲點了點頭:「當然,我初到建康的時候,也是這樣陰沉的天,這樣密集的雨,一點一滴,都精準地傳達入了我的心境之中。」

    「是麼?那是多久以前了?」

    「大概二十多年前吧。」

    「哈哈!」

    聽到這裡,漁夫瞬間以為秦行雲是在講笑話。

    畢竟看其年紀,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尚未到及冠之年,哪來二十多年前初到建康一說?

    沒想到秦行雲居然一本正經地接著說道:「我並沒有在開玩笑。」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看著只有十六七歲,可實際上的年齡卻可能比我還大,只是因為駐顏有術,旁人才看不出來?」

    等了半天也沒有釣上來什麼大魚,好不容易來了個陪自己說話的人,雖然言談舉止有些古怪,可漁夫也不想這麼快把秦行雲給打發走,順勢就接過了話茬。

    「其實到了我這個階段,純粹的年齡之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秦行雲的目光雖繼續落在面前這名漁夫的身上,可眸中泛起的卻是回憶之色。

    恍惚之中,他真的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剛剛穿越過來的場景。

    那時的建康,其實比現在還要繁華一些。

    即便那種繁華並不屬於他,美好之下更是隱藏著諸多腐朽與不堪,也依舊無法影響到他當時擁有的那股蓬勃朝氣。

    直到他意識到自己跟絕大多數穿越者都不太一樣,既無法激活什麼系統,也無法覺醒什麼特殊天賦,一門心思往上爬,卻始終突破不了寒門與世家之間隔著的那道深厚屏障,仍舊只能混跡於底層,那股朝氣才逐漸轉為暮氣。

    滅亡成漢的那一戰,在桓溫看來,當時充當鼓吏的他是錯聽軍令,方才以退為進,可實際上,他是悲憤交加,故而放手一搏!

    這一搏,既還原了歷史線,也成全了桓溫的威名,可真正落在他身上的又剩下些什麼?

    唯有上位者的試探與掙扎者的空虛。

    若非後來陰差陽錯,峰迴路轉,調任運糧官的他在與山匪纏鬥的過程中墜入懸崖,卻大難不死,還遇到了一位雲遊方士,學會了些許奇門玄術,更主動摸索出了通往長生的法門,他怕是早就在那種看不到盡頭的空虛之中迷失了自我。

    「少年郎?你怎麼不說話了?」

    見秦行雲突然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漁夫出聲的同時,也忍不住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秦行雲這才回過神來,眸中的回憶之色瞬間被比利劍還要鋒銳的寒芒所取代:「你的左手背上果然有一道刀疤。」

    「嗯?」

    漁夫神色驟變。

    大雨並未有絲毫停歇的徵兆,他卻突然摘下了頭上的斗笠,露出一張三十左右,留有鬍鬚的成熟面容。

    「你方才用的詞是果然,這麼說,你不僅認識我,還刻意調查過我?」

    秦行雲點了點頭,接著索性直言道:「你叫齊不端,建元元年出生,正值舊君駕崩,新君即位之期。康帝司馬岳的舅父庾冰,曾是潁川庾氏的宗主,又官至司空一職,不僅在朝廷上能夠呼風喚雨,在江湖上同樣培養了許多門客,你父親齊文敬就曾是庾冰手下的門客之一,對吧?」

    好不容易偽裝成漁夫,正欲在今日享受一下釣魚的樂趣的齊不端頓時愣住。

    而秦行雲則是繼續道:「當然,我來尋你,與你父親無關,更與你現任的丹陽丞一職無關,只是因為有人要我取你項上人頭。」

    「什麼?」

    聽到這裡,齊不端再也按捺不住,立刻用著驚疑不定的目光盯著秦行云:「所以你其實是個殺手?」

    秦行雲笑了笑:「我看上去不像個殺手嗎?」

    齊不端冷冷道:「你當然不像,一個專業的殺手,為了刺殺目標只會不擇手段,絕不會浪費時間,可你來到這裡與我閒聊了很長一陣,過程中都沒有突然出手,現在更是直接挑明了自己的身份來意。我很想知道,這是你的另一個玩笑,還是說,請你來的人真的很愚蠢?」

    「他並不愚蠢,你也並不聰明,我之所以願意跟你閒聊,只是因為我對取你人頭這件事情很是自信。當目標陷入絕境,插翅難逃的時候,跟他多說上幾句話,排解一下心中的鬱結之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秦行雲仍在笑。

    齊不端卻已笑不出來。

    因為他的官職雖不高,只是區區八品,可他年輕時也在江湖上混跡過,知道這世上有一種高手,看似沒有威脅,身上也沒有攜帶武器,可真正產生殺意的那一瞬,取人性命也就是在心念之間。

    就算他無法確定眼前的秦行雲就是那種級別的高手,可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若被動等待秦行雲出招,那跟傻子又有什麼區別?

    咔嚓!

    魚竿主動斷裂的那一瞬,幾十根細小如絲線的鐵針瞬間飛出,狂風暴雨之中,它們的行動非但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更似乎直接鎖定了秦行雲周身所有的要害位置。

    可惜的是,齊不端催動機關的速度很快,但秦行雲出劍的速度明顯更快!

    那原本是一柄藏在袖中的長劍。


    即便出袖也如出鞘,可齊不端依舊看不清楚它的顏色。

    因為劍芒吞吐的速度太快,足以致命的劍氣也在頃刻之間醞釀而成,隨後自秦行雲的袖間飛掠而出,狠狠轟在齊不端胸前的那一剎那,周圍幾十根機關鐵針仿佛直接湮滅為了虛無,再也看不到半分蹤跡。

    事實上,秦行雲這一劍完全可以要了齊不端的性命,但他刻意偏離了些許位置,導致那股劍氣雖將目標穿胸而過,卻沒有傷及齊不端的心脈,只是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道特殊印記。

    乍看之下,那就是一個用來舀酒的斗,可若細看,便會發現構成這個圖案的主體是七個分布在特定位置的紅點。

    由點成線,線再成面。

    勢如飛星,共貫北斗!

    「北斗七星劍?!」

    齊不端雖未死去,卻也身受重創,整個人的軀體被劍氣衝擊出數丈之遠後,又撞斷了一棵大樹,這才勉強穩住,一手支撐地面,保持著半跪的姿勢,奮力掙扎,想要站起。

    可當他的眼角餘光依稀注意到自己衣衫破碎之後,胸前出現的圖案,立刻就忍不住發出了那句驚呼。

    緊接著他便再沒有力氣掙扎,索性側躺下,隨著秦行雲的踱步行進,本能地發出了劇烈的顫抖。

    「這門劍法不是失傳已久了嗎?為什麼你會你到底是什麼人?」

    再次來到齊不端的身側,秦行雲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歐冶子所鑄的七星龍淵劍同樣失傳已久,你怎麼不問它為何也在我的手上?」

    「你說什麼?!」

    聽到這裡,齊不端冷汗直流,十分惶恐地看著正保持著居高臨下之態的秦行云:「你的意思是你手上這把劍是十大名劍之一的七星龍淵劍?」

    「沒錯。」

    秦行雲點了點頭,隨後又道:「若是你覺得這個名字太長,簡稱它為龍淵劍,也是可以的。」

    齊不端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了絲絲鮮血,感覺傷勢加重的同時忽然變得有些抓狂:「啊!這不可能!我我齊某人自認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輩,也從未得罪過當世豪雄,究竟是什麼人要我的性命,居然能請動你這樣的高手,甚至連七星龍淵劍都用上了」

    「殺你原本是不需要用到它,但讓名劍沉寂,好像也是一件罪過。若在殺你之前,我先成了一位罪人,那我還怎麼完成任務?」

    秦行雲的邏輯似乎有些奇怪。

    然而對於齊不端而言,今日發生的奇怪之事已經足夠多了,也不在乎多這一兩件。

    他雖未傷及心脈,可那股綿延劍氣已順勢而下,將其丹田氣海破壞,讓他有內勁也無處施展。

    所以此時此刻,他若想保存性命,就只能服軟,又或者是利誘:「小兄弟,你我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誤會,況且殺害朝廷命官乃是大罪一件,比讓名劍沉寂的罪過更加嚴重!你千萬不要做傻事啊!不如這樣,你放了我,我家中的金銀財寶,任你取奪!」

    「這不是錢財的問題。」

    出乎齊不端的預料,秦行雲想都沒想,就直接開始搖頭:「你自認從沒有得罪過當世豪雄,可底層百姓呢?光是我從秘聞堂那裡搜集到的訊息,就可以證明你擔任丹陽丞一職期間,收受過六千多兩白銀的賄賂,又或直接或間接地欺壓死了三十多位百姓。朝廷不問你的罪,是因為你背後還有更大的靠山,他不倒,你自然不倒,可我這裡,沒有這樣的規矩。」

    「秘秘聞堂?」

    齊不端咬了咬牙:「又是那幫神棍!一個江湖勢力,頻繁搜集朝廷官員的情報,這叫什麼?這叫其心可誅!你若凡事都信他們的,那就離大禍臨頭不遠了!再者,退一步說,就算我真的無意間害死了幾位百姓,那跟你有什麼關係?稅賦不減,年年都有民間動亂之事發生,死的人比這不知多出多少,你怎麼不去管?除非你說的那幫百姓裡面剛好就有你的親戚」

    秦行雲再次搖頭:「你會這麼說,是因為你從不覺得自己有可能是錯的,你也永遠無法明白,在我這裡,欺壓無辜百姓,逼死乞活求生之人,究竟是多麼大的罪過?」

    「乞活求生」

    後知後覺的齊不端總算在這個時候抓住了關鍵字眼,但也正因如此,他的表情變得更加恐懼:「你你是乞活軍的人?!」

    秦行雲看著齊不端,目光依舊冷靜。

    所以接下來他的話並不像是在做出什麼解釋,倒像是在進行一個最為簡單純粹的陳述:「我不是乞活軍的人,但不代表我不能替他們出頭。」

    「可這麼做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

    齊不端難以置信地盯著秦行雲,縱然身受重傷,可他對此依舊有很強烈的探索欲望。

    「好處很多,但你沒必要知道,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從你當年勾結山匪,劫了那批乞活軍需要的糧草之後,你就已經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因果報應這四個字,有時很虛無縹緲,有時卻又真的靈驗,比如現在,你就無法拒絕。」

    「這也是秘聞堂告訴你的?該死為什麼他們什麼都知道?」

    齊不端再次咬了咬牙,心情極度鬱悶之下,他的嘴角也明顯抽搐起來。

    這時秦行雲忽然又有了揮劍的動作,見狀,齊不端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連忙道:「慢著!其實我們之間應該還有些商談的餘地!畢竟你若真想那麼快取我性命,一劍便已足夠,何必等到現在?」

    秦行雲目光虛眯:「所以你真的認為自己身上還有足夠的價值,能夠讓我去利用?」

    齊不端皺了皺眉,隨後揚起了左手,將留有刀疤的手背再次展示了一遍:「你既然連七星龍淵劍都能弄到手,不會不知道這刀疤是因何形成的吧?」

    秦行雲淡淡道:「劃痕外窄內深,疤痕呈淡黑之色,難以完美癒合,似是涼州的刀,算不上普通,但也沒有多麼特別。」

    「那得看跟什麼東西比若你手上拿著的是真正的七星龍淵劍,它確實比不過,可若你這把劍只是個仿製品」

    這次秦行雲並未刻意打斷齊不端的話,但後者身上的傷勢卻像是忽然加重了一些,以至於話只說了一半,聲音就戛然而止。

    見狀,秦行雲方才緩緩出聲:「我素來不喜歡用什麼仿製品,況且你的時間已經不多,倘若你真的還掌握了些許有價值的訊息,便不要刻意賣關子。」

    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一句簡單的陳述,竟也像是最嚇人的威脅!

    齊不端的瞳孔猛然一縮,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穩住心神,沉聲道:「我手上這道疤痕,源於涼州張天錫的霸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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