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安科納的羅貝爾
作品:《是,教宗》品閱小說網 www.pinbige.com,最快更新是,教宗 !
「諸位,諸位!肅靜!」
一張金牙與白牙交錯的口腔張開又關閉,一股熱氣從喉嚨口飄散而出,為臘月深冬更添一絲寒意。
中年男人方正堅毅的五官與滿口金牙格格不入,右側臉頰用金紋銘刻著看不懂的文字,男人身著一件金縷白袍,手持的權杖纏繞著紫色絲帶,站在演講台上俯瞰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
人群無一例外,身著與演講者相似的金縷袍服,只不過在顏色上作有區分,按照距離男人的距離,由近及遠分為紅、紫、白、藍、黑。
穿著黑色袍服的人群坐在最遙遠的位置,衣服上沒有金縷,甚至連座位也不配擁有。
「我說了肅靜!你們這幫畜生沒聽見嗎?再不安靜,就讓執法員把你們統統轟出去!」
中氣十足的男聲迴響在雕飾輝宏的聖廳,五彩繽紛的花窗都因為他的怒吼戰戰發抖。
他身後的執法官適時地後退半步,掏了掏耳朵,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對於他不痛不癢的威脅,最遠處的聽眾報以鄙夷的噓聲,但無人膽敢出言嘲諷——因為真的會被執法官轟出去。
男人的身後的高台,另有總共五台演講座,其上安坐著五名灰袍老人,其中之一實在看不過嘈雜混亂的局勢,輕輕咳嗽幾聲,拐杖有節奏地敲擊腳邊台階,人群頓時噤若寒蟬。
白袍男人大聲啐了一口,惡狠狠地掃視人群,似乎要把打擾他演講的混蛋永遠刻在腦海。
「我們剛剛說到哪裡了?哦,是的,說到了《使徒信經》的本丟彼拉多受難章節,『在本丟彼拉多手下受難,被釘於十字架,受死,埋葬』,我認為其中『被釘於十字架』與『受死』是同時發生的事件」
「鐺鐺。」
演講台下傳來權杖的敲擊聲,這代表有人對論戰提出質疑。
男人漲紅了臉龐,握權杖的手微微顫抖,顯示出他絕不平靜的心情。
任誰精心準備的演講三番五次被無視,打斷,也不可能不怒氣衝天。
可惜按照現任教皇尤金四世的規定,只要提問者的問題富有「建設性」,則演講者沒有拒絕回答的權力。
他只能強忍天大的委屈,揮揮權杖示意可以提問。
聽講人群紛紛回頭,溯尋提問人的方位,眼中流露著對未知的好奇。
在人群最末尾,沒資格擁有座位的黑袍人之中,站起一個年幼的身影,單從外貌身高上看,男孩的年齡絕對不會超過十四歲。
單論他的年齡,在聖廳中並不算新鮮事,在這個人均壽命不過四十歲的年代,十幾歲的孩子常常不得已而擔任重擔,民間亦如是,宮廷亦如是,教廷亦如是。
稀奇的是,男孩被包裹在厚厚的頭巾和袍服之下,只露出一雙明亮的棕瞳,這神似異教徒的打扮讓某些經歷過上一輪南徵聖戰的年老教士紛紛皺起眉頭。
上千人的側目以待似乎讓男孩緊張萬分,他深吸幾口氣,對台上的演講男子提出了他醞釀許久的問題:
「大人,廁所怎麼去?」
「咚。」
人群再度尋聲望去,原來是演講人急火攻心之下,腦袋一歪,暈厥過去。
對此,人群中爆發出從未給予演講男人的激烈掌聲,歡呼著無聊演講的提前終止,和因為語文老師病倒而改上體育課的學生如出一轍。
「說得好啊!上廁所比釘死還是燒死更加重要!」
「早該嘲笑嘲笑了!」
「要給他迎頭痛擊!」
男人的助手急忙招呼枕戈待旦的醫療隊衝上講台搶救。
每年因為常例辯論而氣死的教士可以環繞安科納大教堂三圈,醫療隊早有豐富的應對經驗,區區急火攻心自然不在話下。
罪魁禍首的男孩一臉懵逼的被歡呼雀躍的人群高高舉起,大家頌唱偉大的聖·約翰編寫的樂章,沿著聖廳中線的人行通路魚貫而出。
「等等,所以廁所到底在哪?放開我,哎,你們放開。」
男孩奮力掙扎卻無濟於事。十分鐘後,人群遽然停止了移動,已經被顛得面無表情的男孩仰起頭,看見了拉丁文書寫的「如廁間」。
他面露喜色,正待說些什麼,剛剛還歡呼的人群就隨手把他扔在地上,蜂擁入廁,留他一人坐在地上破口大罵。
安科納是一座建立在山體斜坡的山城,其前身是古羅馬時期一座功能齊備,人口眾多的城池要塞。
文明時代修建的下水道系統和道路仍在運作,千里羅馬古道維持著安科納與南方聖城羅馬的聯繫,同時繁榮了本地的貿易與走私。
自從公元前建城,安科納歷經無數次圍城而少有失陷,無論神聖羅馬帝國的強軍還是商業共和國的僱傭兵,安科納以其險峻的地勢扞衛著她的祖國。
三層城牆系統依次保護著農業工業區,城市區和核心主教區,糧食生產和人口形成完美的閉環,字面意義上的守著城牆直到老死。
多虧如此完備的防禦工事,安科納數十年沒有遭受過大規模圍攻,事到如今,大部分安可納人已經忘記了何謂戰爭。
鱗次櫛比的房屋沿著傾斜度不大的山坡綿延而下,在主教區的最高點俯瞰整座城塞的風景,烽火台犬牙交錯,梯田連綿不絕,多虧這種出門就爬山的特殊地形,每個安科納人都鍛煉出了強大的大腿肌肉。
「哎」
面對著這座歷史悠久的偉大城市,「小孩」羅貝爾·諾貝爾發出了今日的第一聲嘆息。
「小孩」是羅貝爾的外號。
中世紀的生活乏累無聊,民眾為了消遣,專門給高高在上的統治階級起上五花八門的外號,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從嘲諷身體特徵的「矮子」、「斷手」、「獨眼」,到銘刻功績的「奧古斯都」、「羅馬人的皇帝」、「聖徒」。
像羅貝爾這類年少即擔任重要職位的小孩,大部分會被冠以「小孩」的外號,除非更加精彩的人生事件取代這一外號,否則哪怕年老去世,人們依然會稱他為「小孩」羅貝爾。
羅貝爾踩在泥濘的藥田,推開漏風的木柵欄門,迎面撞上行色匆匆的黑袍小男孩。
「嘿!貝貝!」
「別叫我那個名字。」羅貝爾瞥了他一眼,「聽起來像條狗。」
「就是小狗,就是小狗,略略略。」
小男孩的灰袍沾染著泥土,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鑽過羅貝爾的肘下衝進木屋。下一秒,屋裡便傳來母親打罵孩子的尖叫。
「哈爾肯!你又和那幾個小混蛋去玩泥巴了對不對!我說了多少次不許玩泥巴!你對得起你父親傳下的衣缽嗎!」
羅貝爾搖了搖頭,撣掉了衣服上的灰塵。
哈爾肯·弗萊徹,一個和他有著相同外號的男孩,甚至比他還要年幼四歲。
他們有著類似的經歷,唯一的差別只在於,哈爾肯的父親是安科納大教堂的本地神甫,外祖父傳給他的母親一座規模中等的草藥園,家中生計無憂。
和哈爾肯比起來,羅貝爾就顯得過於孤苦無依了。
還好他不在乎。
這樣想著,羅貝爾沿著石子鋪設的主幹道一路向下,委婉拒絕了對街夏普家的獨女邀請他去十字街觀看處刑的邀約。
神不希望他的信徒以殺戮為樂,絕不是因為夏普家的女兒太醜。
羅貝爾對著刑場的方向默嘆,在胸前比劃了一個十字,伸手攔下了一輛馬車。
「去東城區的綠蔭旅店,謝謝。」
第1章 安科納的羅貝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