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語又往副駕駛位置上看了眼，看到的是那張仍然算得陌生的年輕官僚的臉。其實她很想問一些問題，但最終決定，還是再深入了解一番，太過淺薄的問題，她沒必要也沒膽氣問出來。

    只是她不講話，羅南自有事情要問她：「最近，你這位有什麼安排？」

    顯然羅南是指蛇語投射力量控制的山川女士。

    蛇語梳理了一下這兩天了解的行程，揀重點回應：「主要就是了解魚先生的死因，確定或排除敵對勢力出手的可能性；下周要去東八二四區，主持大區迎新儀式；另外，一位叫左太的人請她幫忙，確定一個人的狀態。」

    「陶琚？」

    「您知道？」

    「那正是我的一個實驗，驗證跨界力量投射模式，也是『無等神力』作用的實際目標……」羅南大致講解了一下陶琚的事情，隨即笑了起來，「正好，陶琚用來舉行儀式，充當介質的，也是一株香樟樹，你和香樟樹很有緣分。」

    蛇語苦笑，知道羅南是說曾與她關係密切的合作者，那個接受阪城很多人香火供奉的「神樹」佐嘉衛門。

    只是，那位「前合作者」的下場不太好。

    「佐嘉衛門已經徹底淪陷在天照教團『神藏之國』體系中……這是您選擇讓我過來的原因嗎？」

    「一部分是這樣。」羅南沒有過多解釋，「現在魚先生的死因已經明確，美德協會那邊也能鬆口氣。至於陶琚，是你下次過來的任務。下次，我給你的試驗要求是：嘗試寄魂過來。」

    「嗯？」

    「因為下次你可能要在這裡逗留更長時間，目前的力量投射，你無法長久維持。另外我也要做一些載荷試驗，逐步測試『內外地球』穿梭的承載極限。」

    說著，羅南又看她一眼，繼續道：「為安全起見，下次試驗前，你去春城西南火山區，跨界通道位置，就近操作。瑞雯會給你護法，保護你的肉身。」

    「……好。」

    蛇語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她上次長時間出竅神遊的經歷：那是在雲端世界，一點點耗損元氣、步入死亡的進程。當然，她也不會忘記，自己在中繼站有關試驗中的「慘烈」過往，一時心悸。

    不過那就是初始立場錯誤的代價，包括現在也是。

    蛇語心中其實如明鏡一般：她是羅南的心腹，但同時也是羅南的試驗品。

    這種帶有一定危險性的試驗，幾乎就是專門為她而設。

    雖是如此，蛇語還是努力為自己爭取一些安全籌碼：「可以帶著隱默紗嗎？它可以強化靈魂出竅狀態，而且這位山川女士時常變幻容貌，有隱默紗會更方便一些。」

    羅南笑了笑：「這是第三輪實驗的內容。」

    跨界通道的承載能力，需要逐步測試，目前仍然是純能量的來去。而若涉及具體的物質結構，那必然是很敏感的一件事，羅南仍不確定遍布全球的開墾團感知設備，會不會發現並警覺。

    至於隱默紗，它半能量化的結構很奇妙也很複雜，是以特殊靈芯為軸，經年累月進行質能轉化，吸收外界特殊粒子編織而成的奇物。

    羅南也猶豫，與它相關的試驗是提前還是置後，但現在他還是傾向於提前。

    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隱默紗是梁廬流落在「內地球」的造物作品，起碼是根據他的「疊層干涉技術」製作而成。而當下羅南在「內外地球」跳轉所參照的「動態時空地圖」，同樣是梁廬所做，羅南希望在「跨界」過程中，二者能夠產生有一些「聯動」；如果能在「外地球」勾動一些隱藏的線索，那就更妙了。

    「外接神經元」和「淵照」機關同理，但這類重量級的物件，就真要往後排。

    溝通了這段時間的安排，兩人也就再沒有什麼好說的。

    蛇語開著轎跑繞了城市小半圈，就帶著羅南一起，回到了山川女士在這個城市的一個隱秘落腳點。在這裡，羅南幫助她熟悉如何將自身投射過來的力量，與山川女士的形神框架達成「表里轉換」。

    這種轉換，基本就是在保留山川女士種種習慣記憶的同時，無聲無息替換掉她認知判斷事物的中軸，改變她目標性、趨向性的內核。仿佛是做一個漫長的沒有盡頭的扭曲的夢。

    不管在「原本的山川女士」看來，夢裡的行為是如何荒誕不正常，只要這個夢沒有結束，這種荒誕行為就會「自然」延續。就算蛇語短時間內投射的心念力量沒有居中主持，山川女士也會按照這個扭曲的行為模式繼續下去。

    對這樣的手段，蛇語忍了又忍，但最後還是忍不住評價了一句：

    「真是詭譎莫名。」

    「嗯，算是入夢法的延伸，另外就是一些所謂的『神明』手段。」

    說白了就是「夢神孽」和「羅南尺」的結合。蛇語本身不具備這樣的能力，哪怕是羅南教給她，短時間內也學不會，所以還需要羅南先在山川女士這邊做個「模子」，讓蛇語具體操持便是。

    聽到羅南的說法，蛇語下意識追問了句：「神明手段，竟是如此麼？」

    羅南就笑：「不好說全部，不過在遺傳種這個領域，人無妄念，安有神明？只不過有些人能夠妄里求常、借假修真、無中生有，藉此先行一步，步步領先罷了。」

    這是羅南研究宇宙歷史、古神新神的小小心得，但沒有必要給蛇語解釋太多。

    說話間，羅南打了個響指，不遠處房間裡的一盆綠植，側面忽有部分劇烈燃燒，轉眼化灰。而火光消褪後，相關餘燼卻沒有落下，而是錯落著在空氣中形成了一個貌似簡單的迴環結構。

    確切地講，就像一個迴環階梯，沒有開端，沒有終點，好像上升又好似下降，看不出高低。

    蛇語皺眉：「彭羅斯階梯？」

    這個非常有名的視覺錯位現象，按理說只需轉換一下角度就能破除。可是無論蛇語怎樣變化視角，出現在她眼中的，總是那典型的錯位現象，好像這環梯總能夠隨她的視角進行旋轉微調。

    而當蛇語不再以常人目力觀察，而是上升到靈魂觀照的層次，她的意識便似一下子投射到其中，凝固到那個疑似錯覺的視角中，開始了無休止的循環。她想要找到破綻，從循環中脫離出去，但最終只有無窮盡的長路，以及伴隨而生的沉重疲憊感。

    這時候她耳畔又聽到了羅南的一聲響指。

    「醒醒，魚先生就是這麼死的。」

    蛇語心頭驚悚，一下子從那凝固視角和無盡循環脫離出來。

    羅南就對她笑：「這就是無等神力的經典架構之一，『美德協會』目前也就這麼一點價值了，接下來咱們就要把它搬運回去……這也是你的假期作業，你要抓緊時間熟悉。裡面門道很多，你也不需要深入理解，只要大致懂得駕馭應用就行。」

    「是嗎？」

    蛇語有些忌憚，但還是忍不住，又往那灰燼環梯處看去，有那麼一瞬間，幾乎想用「孽毒魔眼」去「照射」一下，看看哪個更強些。

    可惜，這次她的跨界投射心念試驗，相關的能力並沒有帶過來。

    但也正是這次小小的狼狽，讓她心中疑惑鼓盪，不由去問：「這無等神力，按照先生您的說法，是從霧氣迷宮滲透到『外地球』，『美德協會』多年來魔改利用，再由『渾敦』和那個陶琚遙相作用，得以追根溯源。可為什麼能這麼輕易追溯？『內地球』似乎沒有這方面的成果？」

    「好問題。」

    羅南拍了下巴掌，懸浮在空中的灰燼環梯登時崩潰灑落，但「無等神力」的印痕，短時間內是不會消失的。

    他緊接著便道，「我在也考慮這個問題。目前想到的緣由麼，一是我這邊已經大致清楚了霧氣迷宮的基本成分，有那麼一個可追溯的基本路徑，降低了追溯難度……」

    蛇語皺眉：「是『十二國』體系麼？來之前與鄧純他們交流，渾敦教團那邊仍然一團亂麻，難有進展。」

    「這也是事實。」羅南衝著蛇語笑了笑，「接下來就要考慮環境差異了。我給你說過『外地球』這邊的高能潮汐現象，而和『外地球』不同，『內地球』可不像這邊，幾十年間起起落落，短漲長消，那邊是標準的高能環境。」

    蛇語注視羅南，認真詢問：「那不是更適合『無等神力』，又或者其他高等規則或基因碎片生長發育嗎？」

    羅南伸出自己的右手，大拇指屈伸幾回：「我記得，我以前講課的時候，好像借用過『無拇指理論』？」

    蛇語微怔，隨即有些領悟：「是在普遍的高能環境下，那些高等規則或基因碎片，缺少成長的『拇指環節』，反而被更低等的超凡元素搶占先機並扭曲？您在夏城近海那艘雜貨輪上，講解過這個問題……」

    羅南「咳」了聲：「不算講解，是設想和討論。」

    蛇語才不管羅南是謙遜還是虛偽。

    研究自家老闆的性情、喜好、認知乃至各種高光時刻，是她維持地位、保護自身的必然要求。短時間內，她就將那時羅南的說法，理了個輪廓出來：「您那時講，地球雖屬高能環境，可相對於這些高級規則、基因碎片，仍然不足，發育還原的過程中很容易扭曲，需要超凡種級別力量的加持催化，這邊……」

    羅南唇角勾起：「這邊有智械體系、有純淨能源、有開墾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