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章 替代性(下)

作品:《星辰之主

    此時的何姍,左肘靠在車窗上,左手遮住紅唇,肢體自然向左靠,右臂攏起,遮護住胸腹位置,與唐立保持禮貌的距離。當唐立左手探過來輕拍,她可以用右手或小臂擋開,但她什麼都沒做,只用饒有興味的視線,投向唐立那邊。

    唐立受到鼓勵,手還真的不拿開了,就這樣繼續聊天:「據我所知,美德協會最初是由極端環保組織發展起來的,這個時代,這種組織哪有生存的餘地?當初,那是國別之間、團體之間的利益競爭和收割,自然會有相應的機構和企業給予金錢援助,但『開墾團』到來之後麼……」

    這種事情,唐立沒必要再往下說,話鋒一轉:「美德協會幸運在哪兒,就是因為『開墾團』到來後,『高能潮汐』的作用也體現出來了。他們內部有那麼一個小團體,吃到了時代紅利,相對於普通人,維持著信息差和能力差,繼續收割那些已經越來越稀少的大客戶、尋求刺激的人們。說白了,這種邪教組織,完全是奔著錢去的,所要追求的,也就是現有的特殊地位……朗金啊。」

    唐立突然點名。

    駕駛位上,朗金迅速應聲:「唐總。」

    唐立就問他:「我來的時間還是太短,不好妄下判斷。你是老資格了,你說說,美德協會這些年,在咱們東七二五區,是不是以斂財為主啊?」

    朗金依舊很流利地應道:「基本如此,他們的案子大都集中在『贖罪樹』等血祭儀式上,而這些儀式的目的,往往又是接引大客戶入會,幫助大客戶找回活力之類,總是伴有大額交易。」

    「除了這些呢?」

    「……很少有別的記錄了。」

    「這就是了。按照咱們之前的『三生萬物』模型,這樣的邪教組織,就只在最低的層次晃悠,沒有向上攀援的野心。雖說完善理論、追溯終極這種事情是紅線,可一個掌握著超凡力量的組織,竟然不敢去觸碰,沒有這個嚮往,那終究只是末流。」

    唐立說著,又輕拍何姍大腿:「從出事的那個魚先生就能看出來,吃了四輪高能潮汐的紅利,結果死得那麼蠢,至少舊大陸這邊,協會高層算是突破下限了。要我說,他們的上層,要麼就換個『有理想』的,起碼還能多幾分格調;要麼就徹底轉向,別搞什麼邪教,好好經營,可能更加風生水起,唔,乾脆改個名,就叫『美容協會』算了。」

    說著,唐立又哈哈大笑。

    前面井秀、朗金對視,前者忍不住又發信息:「你確定他暗示過什麼?」

    「專心警戒。」

    剛答完問題的朗金,反應仍然十分快捷,只是井秀覺得,這回的「警戒」,與之前就不太一樣了。

    坦白說,井秀都有點兒恍惚,好像下一秒,後座上那位正被人摸大腿的疑似「山川女士」就會暴起發難,摘了自家新老闆的狗頭,再從容而去。

    「美德協會」僅有的兩個a級通緝犯之一,那真的是殺人如麻的主兒。說是歸併了四十七宗命案,其實這種邪教團體牽涉進來的命案,基本上都帶有「群體」性質,單算人數,怕不要幾百個?

    說是殺人魔王,毫不誇張。

    哪怕還不能完全確定這人身份,可就算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性呢,這麼當面挑釁,真的好麼?

    唔,井秀寧願相信唐立是故意挑釁,理由很簡單——她不想自家大領導是個真正的、無所知覺的白痴。

    若真是後者,她還不如帶著朗金一塊兒跳車逃命。

    至於現在麼……勉強還能期待一下,這位身嬌肉貴的新總監,是不是還有啥底牌沒使出來,又或者與郭議員乃至於更上面的人,有些默契之類。

    豈不聞他開口閉口都是「開墾團」,雖說聽上去格外彆扭就是了。

    井秀緩緩吐息,鎮定心神。

    此時,車子七拐八繞間,已經快駛出山路,前方隱約可見燈火通明的城區,還有外圍更加龐大的黑暗輪廓。由於還在高處,居高臨下,視野極遠,尤其是側前方那輪「血月鉤」。

    在光暗的交界地帶,這個異形建築格外顯眼。

    「郊區又停電了?」唐立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何姍沒有回應,駕駛位上,朗金「唔」了一聲,總算是沒讓這句話摔地上:

    「應該是。」

    唐立就發起了感慨:「城郊讓水泡了好幾天了,人也一窩蜂地往城裡擠。城裡的暗壩擋得住洪水,擋不住人流啊。內務局這幾天壓力也很大,老柳又接了爛活兒,我看他頭頂上,也沒剩幾根黑頭髮了。」

    這話何姍就要接住了:「我看柳局確實是極穩妥的人,能者多勞。」

    「能者多勞的另一層意思,就是其他人不值得信任。」唐立大概是貶損美德協會成習慣了,文辭依然尖刻,「老嚴在內務局也幹了小十年,竟然還沒扒拉出幾個能上位的強手?」

    老嚴就是唐立離職後,以第一副局長上位的嚴白山。

    上上周還和唐立組過局,結果唐立說起他來,一點兒也不客氣。


    井秀就忍不住腹誹:好像你這個前任正職就很光榮似的。

    不過,看唐立滿地放炮,井秀心情倒是稍緩和了些:至少這樣對沖,就不太像是專門針對美德協會了。

    某人就是嘴臭。

    此時,後面車燈打閃,原來是基本進入城郊快速環線,之前在山道上跟了他們一路的車子超了過去,但還有兩輛,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朗金繼續穩健駕駛。

    井秀通過外後視鏡確認了車輛間的距離,手指輕敲車窗邊緣,以節奏變幻的敲擊調整肢體狀態,確保意外出現時的反應速度。

    偏偏此時又聽唐立在笑:「還有早走的啊,郭議員這個地方還是太偏遠了,山道質量也一般。給朗金記一功,開得很穩,辛苦了。」

    「謝謝唐局。」朗金依舊沉穩回應。

    唐立卻是藉此又大發感慨:「郭議員建這個宅子,我是不以為然的。安全性倒在其次,主要還是交通,目前這個時代,山路基建根本撐不起來,到最後還是不方便。就像全球二十來億人,現在的圈養狀態,撐不起過往的市場,也打不通未來的路徑一樣……怎麼都沒個出路。」

    井秀聽得眼皮跳動,忍不住再給朗金髮信息吐槽:「我也覺得他更像反抗軍了。之前入職的時候,就沒有審查嗎?」

    朗金保持靜默。

    卻聽後排傳來比較明顯的拍擊聲,於是,井秀忍不住側了下腦袋,從後視鏡看到唐立正以更無顧忌的姿態,輕拍何姍裹著天鵝絨禮服的大腿。

    這樣的動作,終於引得何姍伸手制止,唐立卻是很嫻熟地抬手一錯,捏住了何姍的手掌,輕輕摩挲。

    井秀簡直沒眼看:指尖與金屬網格摩擦,手感很好?

    唔,等等,如果這雙金屬網織手套,真的是「凝血網」的話,上面是有相當概率淬毒的。

    真不怕下一秒口吐白沫,屍橫當場?

    唐立似乎很享受,除此以外,並無異樣。

    不過井秀還是要看何姍的反應:後者身姿體態沒有明顯變化,依舊是靠倚在車門與座位的夾角處,在唐立極具侵略性的動作中,至少在整體上保持與他的社交距離;至於手臂的動作,則是另一個層次。

    還有就是她小半隱沒在昏暗色調中的表情,依稀有些變化,借著豐潤紅唇的形態,唇角似抿似勾。仿佛忍耐,又似無奈,還似嘲弄、縱容,細節生動、微妙又矛盾。

    同為女性,井秀不予評價,只是這一刻,她不自覺更緊張了。

    後排唐立則是嘮叨個沒完:「哎呀,虧得何女士有耐心聽我這些歪理,很多都是胡說八道的,莫怪,莫怪啊。」

    何姍眸光流轉,難辨喜嗔:「哪有,唐局的視野總是宏闊高遠,異於常人。」

    唐立又「嗨」了聲:「異於常人就是『異常』,是不正常的意思。之前我拿這話講給郭議員聽,他直接回我一句:日常出入都坐直升機……堵得我到現在都沒順過氣來,他當時看我,大約就是看『不正常人』的模樣。」

    不管酒會上,是否真的發生了這事兒,唐立勇於自嘲的精神,總還值得佳人一笑。

    何姍唇角剛翹起,又聽唐立笑道:「也沒辦法,我是覺得,人生在世,動腦也好,出力也罷,求上進總是好的,方向是否正確是另一回事兒。不上進,就註定要被淘汰出局啊。」

    說著,他主動抽手,拍了拍何姍手背,然後又握住,再也沒有放開的意思,話里意思是越發離譜了:

    「比如我認知的一個小明星,早先心思壞得很,還坑了我一記大的。可這人別的不提,努力上進那是沒的說,自從投誠過來以後,安排給她什麼活兒,那都不打一點兒折扣,就是一不小心折騰過頭了,她也咬牙忍著,這樣的人,不給她機會,天理不容啊!我覺得,她比美容協會那幫人靠譜……」

    後排那位,整一個油膩好色的官僚。

    前排井秀身為女性,本該這般感受的。可是多年外勤,生死一線鑄就的理性和本能,讓她覺得,這裡面大有問題。

    真油膩嗎?

    還是嘲諷,或威脅?

    還有,她都能察覺到有問題,疑似「山川女士」,縱橫舊大陸多年而不倒的a級通緝犯,就沒有這個感覺?可能她想多了,但這個念頭一旦起來,便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幾乎是坐立難安,脊背生寒。

    這時候,又聽唐立在笑:「不管怎麼,能得到何女士你這位專家的認可,當浮一大白……唔,我記得車上有酒櫃來著。」

    一分鐘後,還真讓唐立找出了酒瓶和杯子,且單手操作,給兩人都倒了小半杯,不多時,後座上便響起酒杯輕碰的鳴響。

    聽到這聲音,井秀下意識打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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