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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看到此處，唐三依舊覺得疑惑。

    這幻境中的一切都再美好不過，即使唐三並非鹿也本人，也情不自禁被當時朝鹿的情緒感染，感受到那種歲月靜好的平靜和快樂。這時年莫非是想要製造一個美輪美奐的幻夢，讓他們永遠留在幻境裡？

    下一秒，場景的顛覆就徹底打碎了唐三的猜測。

    鋪天蓋地的黑霧，占據了他視野內的全部。

    那黑霧來勢洶洶，猶如一場不可阻擋的浩劫，黑霧凝成的怪物張開捕蠅草般的裂口，將陸地上的一切吞噬其中。被黑霧拉入的人全都失去了理智，狂熱地衝進黑霧，發出不可名狀的嚎叫。

    黑霧所到之處，人的骨骼與皮肉如同奶油般融化，肢體以非人的形式扭曲纏繞，血肉與骨髓抽離身體，化作流膿的黑色泥漿。日蓮國永世不滅的金蓮，徹底被黑霧吞沒，一片國土無聲無息地從大陸的地圖上消失。

    整個日蓮國無一倖存。

    而目睹這一切的唐三心裡，或者說是朝鹿的心裡，只剩下絕望與恐懼，宛如巨大的怪物手爪一般攫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在她的面前，慕容婉那被黑霧蠶蝕得只剩一半的屍體，猙獰地躺在地上。

    ……慕容婉怎麼會死呢？

    女主，怎麼會死呢？

    她不知道。為了躲避黑霧的追殺，她只能拼命逃跑。

    不知道逃了多久，她才回到中洲，回到她早已視為自己另一個家的中洲學宮——那裡有她的師長，有她的同伴，有她的愛人。

    然而迎接她的，是眾人驚恐又厭惡的目光。

    去剿滅出現在中洲大陸邊緣的「魔物」的小隊裡，只有朝鹿一個人活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她，用審判殺死同門的兇手的目光看著她，用看待魔物的目光看著她。

    「一定是她殺了慕容師妹。」

    「那些出現在中洲的怪物，全部都是日蓮國人變得……」

    「她是日蓮國人。」

    「她是怪物。」

    而在學宮遠處，一個持劍的身影，帶著滿身血氣與煞氣，朝她緩緩走了過來。慘叫聲與求救聲同時響起，劍刃上的鮮血低落在地面的瞬間，中洲弟子驚恐萬分的吶喊響了起來：

    「玉、玉衡仙尊，玉衡仙尊入魔了——」

    唐三無法形容這一瞬間他在朝鹿心底的感同身受。

    那是一種如墜冰窟的寒冷，猶如身處海嘯中央，猶如面對天災時無法挽回的無能為力，猶如浮游的噩夢、畸變的詭念，深入骨髓，又難以言說的恐懼。

    女主身死，男主入魔。

    自那之後，黑霧鋪天蓋地而來，將少女平靜祥和的生活徹底吞沒。

    從這一天開始，一切急轉直下，一夜之間，朝鹿從尊貴的日蓮國公主，成了亡國的逃難者，成了中洲仙門的通緝犯。

    失去戀人和徒弟的顧南笙徹底瘋魔，大有一種要整個世界都為慕容婉陪葬的趨勢。那些依舊留在朝鹿身邊的朋友一個個減少，有的被入魔的顧南笙殺死，有的被黑霧徹底吞噬，變成了怪物。

    到最後，只剩下沈望舒。

    失控的劇情讓黑霧蔓延的速度水漲船高，不到一個月，中洲大陸過半都被黑霧徹底吞沒，成為了一片虛無。

    「沈月。」

    沈望舒拔出了顧南笙心口上的長劍，鮮血從他的口中溢出，手臂上亦有一縷縷的黑氣蔓延。黑霧已經逼近他們的腳步，而幾步之外，是萬丈懸崖下的深淵。唐三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他前世自戕之前跳下的那片懸崖，鬼見愁。

    唐門早已在黑霧下徹底覆滅，他們逃亡到了蜀州，卻也被黑霧和顧南笙逼到了末路，已經退無可退。

    朝鹿衝上去抱住他沾滿鮮血的身體。顧南笙是中洲大陸的第一戰力，入魔之後實力更是大增，沈望舒能夠將他殺死，用的是同歸於盡的秘法。唐三能看出來，他周身筋脈已經全部斷裂，身上更是有多處骨裂骨折，內臟嚴重受損，已然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唐三的視野很模糊，似乎是朝鹿在流淚。沈望舒卻很平靜，他吐出一口鮮血，強忍住因為疼痛而顫抖的身體，儘量吐字清晰平穩地說道：「不要難過。拿起我的劍。我不想……變成那些怪物的一部分。」

    少女已經無法說出完整的字句，只能用眼淚來表達她的抗拒。

    「鹿鹿。」沈望舒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朝鹿的面龐，似乎想要為她擦去淚水，「你曾說過，顧南笙與慕容婉會結為道侶……那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個世界只是一場他人的鏡花水月，你是世界的過客，而主角並不是我。我猜，顧南笙和慕容婉已死，只要我一死，你就能立刻離開這裡，對嗎？」

    朝鹿流著淚拼命搖頭。

    「你曾同我打賭，說顧南笙和慕容婉一定會結為道侶。如今你賭輸了，按照賭約，你要滿足我一個要求。」他低聲說，「殺了我。」

    「我送你的玉佩……是我們家族的靈物，能夠容納族人的魂魄。我死後，靈魂會留在玉佩里，永遠陪著你。」

    唐三心想，這是騙人的。

    朝鹿的心中也想，這是騙人的。

    黑霧逼近了。受朝鹿的影響，唐三的觀感和思維變得很混亂，他只能透過模糊的淚眼看見自己提起了劍，顫抖著，將劍尖刺進了沈望舒的胸膛。

    刀刃刺入血肉，噗嗤聲和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同時響起，手臂肌肉劇烈的顫抖幾乎讓她丟掉手中的劍。她咬著牙關，又向下刺了三分。

    沈望舒的表情依舊平靜，仿佛是隱忍著疼痛，又仿佛是已經因為過多的失血，感官麻木了。

    副本沒有響起離開的提示音。

    沈望舒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了。他艱難地抬起已經很沉重的眼皮，嘴唇輕輕囁嚅了兩下。

    念的是「鹿鹿」兩字。

    朝鹿閉上了眼，她用盡了全力，也用盡了這一生的勇氣，將劍再次刺了下去。

    唐三隻覺得那刀劍刺入的是他自己的心臟，帶來抽搐般的劇痛，手腳在這種疼痛下變得冰涼無比。沒頂而來的絕望讓他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他跪倒在了沈望舒的屍體旁，發出無助又悲痛的吶喊。

    ——出口的卻是少女撕心裂肺的破裂嗓音，比黑霧中冤魂與怪物的嘶吼，要悽厲絕望千倍萬倍。

    【系統提示：檢測到男主、女主、男二等重要角色已全部死亡。任務者即將斷開與世界的鏈接。】

    【系統提示：當前世界失去鏈接，任務已失敗。】

    【由於新手保護機制，新手期失敗的任務者將獲得一次重獲新生的機會。三十分鐘後，任務者即將被投入懲罰副本。】

    【懲罰副本難度係數極高，請任務者在懲罰副本中努力存活，積極任務，爭取回歸正常世界的機會……】

    「看夠了麼？」

    漫天幻夢瞬間猶如鏡花水月般破碎，鹿也冷冽的聲線在唐三耳畔響了起來，只有兩個字，言簡意賅：「動手！」

    剎那間，唐三的右臂猛地甩了出去，一雙閃爍著紫金色的眼睛對上了幻境破碎之後、恰好站在他面前的時年。一道黑芒順著他的雙臂甩出，在時年凝聚魂力之前，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沒入了他的身體。

    砰——

    拋出這一道黑芒，唐三已經耗盡所有力氣，脫離地倒在了地上。鹿也收回黑霧，冷眼看著時年先是愣住、全身僵直，隨後應聲倒地，七竅流血。

    不過幾秒鐘，他的骨肉和皮膚猶如融化的冰雪，與自己那變作漆黑一片的血液融為一體，化作了一灘漆黑猩紅的膿水。

    追魂奪命閻王帖，閻王要你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