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紅塵里(終)

作品:《小桃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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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姨娘推著四少爺沈硯琪擠進人堆,讓他在廳門中央站定。

    周圍一圈都是老少女人,就自己一個『爺們』赫然立在最前面,太難看了,沈硯琪不肯站。

    柳姨娘又氣又急,沒辦法,只得照沈硯琪的屁股掌一巴掌:「你站是不站?不站,大夥記不起來你那份,我與你妹妹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啪!」

    聲音不大不小,卻偏叫廳裡頭的人物聽見。

    老族長皺起花白的眉頭,曉得這是大老爺遺下的庶子,便叫人把他轟走:「正經主子們說話,閒雜人等莫要亂摻和。」

    十四歲的少年,正是心氣兒最高的時候,哪裡經得起這樣貶低?沈硯琪撥開柳姨娘的肩膀:「沒份就沒份。我便是去參軍,也要把你和妹妹養得好好的!」

    那側影瘦長一條,清秀面龐上儘是羞憤。打小就知自己身份低微,也沒想著要分二哥的財產。

    沈硯青卻把他叫住:「四弟進來,總歸是沈家一員子嗣,一起旁聽也好。」

    「誒、誒,謝二爺、謝二爺!」柳姨娘感激得差點兒都要跪下,連忙哈著腰,唯唯諾諾地把兒子領進廳門。

    「嗤~有兒有女就是好啊。不像咱們膝下無子,就眼巴巴看著的份。」

    「可不是?別看她現在老實,當年不知把男人霸占得有多騷!」

    「噓,快別說話。聽天由命吧。」一眾姨娘便騷動起來,那眼神有嫉妒的有艷羨的有惡毒的,卻終究遮不住一抹共同的萋惶。

    掌柜們把數目盤好,拿去給老族長過目。老族長看完了,又給其餘幾個長老逐一閱過。

    捋著白鬍子,互相點頭表示認可。

    老族長便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緩道:「沈氏家族根系龐大,唯你們這一支乃方圓百里第一富庶人家。按說應該上下和睦一心,繼承祖上百年榮華。然,一定要分,那就只得分。今天當著大傢伙的面,掌柜的把帳算得清清楚楚,若有疑議,盡可當下直說。莫要等分好之後再鬧,傳出去了丟沈家的臉面。」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指地掃了李氏一眼。大抵是怪她不守婦訓,婆母屍骨未寒便鬧著分家。

    李氏便有些尷尬,絞著帕子悶聲道:「是。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長輩們也不能偏向誰,我一個婦人家家哪裡敢有什麼疑議。」

    「如此就有勞眾位長輩。」沈硯青謙然拱手致禮,那鳳眸含笑掠過李氏身上,卻分明捺下一分冷意。

    他今日著一襲鴉青色暗紋長裳,那青色最是襯他的容顏,灰濛光影下,他的側臉就好似刀削玉雕,線條冷而精緻,讓人輕易不敢忤逆。

    鸞枝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沈硯青了,安撫著懷中的元寶,心卻安定下來。曉得自個男人對外人從來不手軟。

    老族長便示意掌柜的說話。

    掌柜的深吸一口氣,肅然道:「今次把賬面盤點,除卻大房三爺沈硯邵欠下公中四萬三千九百兩舊賬,其餘各房數目皆清清白白。因二老爺在朝為官,生意上之事不便插手,遂鄉下莊地分之三成,馬場分紅二成,錢莊三成;三老爺分地三成,馬場二成,錢莊三成;二爺沈硯青地二成,馬場四成,錢莊二成,仁德藥鋪歸之,因京城產業屬其個人財產,遂亦由其單獨支配;三爺沈硯邵地二成,馬場二成,錢莊一成,布莊歸之;四少爺錢莊一成,另置沈家偏宅一座,鋪面一枚。沈家老宅子分做四等,除卻四少爺其餘各家各一份。祠堂公用。眾目公證,莫有疑議——」

    憋足勁兒不帶停頓,尾音打了個轉,拉得老長,叫誰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廳堂內外靜得悄無聲響,每個人都在心中各自計較思量。

    「天老爺啊!不公啊——這是串通一氣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哪——」忽然一聲嘶啞嚎啕打破寂靜,李氏手中帕子一松,整個兒從八仙椅上滑坐到青磚地面。

    她看著鸞枝俏美的臉龐,又看看一雙粉團團的孩子,末了齜著牙對沈硯青叱道:「我知道你恨我,這些年,你沒有一天不在懷疑是我害了你的腿!先前為你張羅的兩門媳婦,就是被你的冷漠生生逼得上了吊……好了,你處心積慮多年,今天終於成功了!你將我這把老骨頭逼到絕路沒關係,可硯邵他是你的親弟弟!老太太屍骨未寒,你做哥哥的怎麼能下得了這樣狠手?」

    哼,既是知道老太太屍骨未寒,你又何必著急分這個家?…你不仁,我又何必多義。

    沈硯青鳳眸微挑,勾著嘴角冷笑:「是是非非,大夫人不是應該很清楚嚒?你既逼著貞慧二人在我藥中下毒,又何怪我對她們冷漠不理?……撇開這些不談,若是沒有記錯的話,前年底硯青接手生意之時,家中已然被吃成個空殼。若然不是這二年的辛苦經營,恐怕此刻連一成也分不到你頭上。掌柜們在沈家做了幾十年,公道是非,不勞我親自分辨。」

    寸步不讓。

    「是是是……虧得二爺及時接管,不然公中賬目早就被祈表少爺挪乾淨嘍!」一眾掌柜紛紛點頭。

    魏五早就看不下去了,粗著嗓子放話道:「這藥鋪就必須是二爺該得的!前年底三爺惹了宮中太監,沈家不知陪進去多少銀子,二爺還為此坐了牢。若不是二爺二奶奶齊心協力,說句不好聽的,只怕沈家當年早就被抄了家……便是大夫人此刻分得的布莊,也全拜二爺這兩年的苦心經營。真要算起來,二爺倒是分得少了,這吃力不討好的活計!」

    二少爺當年癱得蹊蹺,此刻把來龍去脈聽完,門外眾人頓時轟然一片。姜姨娘扭著屁股看好戲:「嚇,還真有這事兒……我說當年怎麼好好就掉湖裡去了!」

    旁的姨娘趕緊擰了她一把:「快閉嘴。都分完了還沒提咱們一句,就等死吧。」

    「母親快別丟人現眼了,原是我老三自個欠的債多,不勞而獲,活該分得少!」哪裡想到慣常慈愛的母親暗地裡卻是個儈子手,竟然害的還是自己最為敬重的二哥,老三隻覺得沒臉再呆下去,連忙上前去扯李氏。扯不動,又把扇子在胳肢窩裡一夾,架著李氏的胳膊想要扛她起來。

    不見這敗家子倒好,一見李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輩子端莊矜貴,幾時當眾出過這樣的丑?還不全都是為了他。

    李氏心血滾滾,狠狠啐了老三一口:「孽畜,讓你去敗!老婆敗沒了,孩子敗沒了,財產也敗光了……我、我也不操這個心了,讓我也隨了老爺下去吧!」

    咚——

    她想沖柱子上撞死,只話音未落,整個兒卻直挺挺地暈厥了過去。

    暈了倒好,這不孝的婦人。老族長卻沒有耐心了,問旁的幾位長老可還有甚麼問題。

    都回答沒有。

    眾長老便起身告辭:「那麼今日就到此為止吧。家雖分了,血脈卻是斷不了的,以後還須得和睦相處,一心幫扶!」

    拄著拐杖出門。

    只才走到門邊,門檻外卻忽然齊刷刷跪下來一大片——

    「二爺二奶奶發發善心,切莫趕妾身出門則個——」

    「二奶奶您貴人不計前嫌,就當奴家先前那些碎嘴是放屁吧……嗚嗚嗚……」

    一片哭聲哀悼,素縞裹著發顫的身子,把臉面伏於磚石,長跪不起。

    這卻是內宅的事兒了。鸞枝咬著下唇道:「不是不留,宅子都分作四份了,哪裡還有空餘的地兒勻出來?老太爺一輩的姨娘理應由我們晚輩共同承擔,然而老爺一輩的,如今大夫人還在,便不是我能做主的……等大夫人醒來,讓她安排你們各自的去路吧。」

    不願再多添累贅。

    姨娘們卻不肯起。那人群中爬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拽著鸞枝的裙擺哭求道:「這些年困在宅子裡不見天日,早已把那外頭的風土忘得一乾二淨,若是這樣趕出去,當真就沒有甚麼活路了……老太太既是把掌家的鑰匙都給了二奶奶,二奶奶從此便是這個內宅的當家主母,沒得再讓我們去聽大夫人的……求二奶奶大慈大悲,留老姐妹們一條活路則個!」

    潸然淚下,孜孜不倦。

    林嬤嬤也刷地跪上前來:「二奶奶恕罪!老奴、老奴也不想走……十四歲上隨老太太進了這座宅子,眼看四十多年過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求一口殘羹養老,不會再給二奶奶增添任何麻煩。」

    「二奶奶開開恩吧,就當給世子千金積福了——」

    一眾老的少的女人紛紛磕頭,把門前堵得水泄不通。

    三老爺沈明達吃齋,最是心軟,念了聲阿彌陀佛,最後道:「不如就留下來吧……家和萬事興,老太爺留下的祖業不能動,這座宅子不能拆。我與二哥慚愧,沒能為沈家傳承香火,待百年之後,宅子就落在硯青名下吧,算是給姨娘們養老的補給了。」

    ……

    一個家便這樣分完。

    李氏終究理虧,沒有臉再繼續胡鬧。卻也冷了心,把福穗院單獨隔開,另僻出一道門,帶著老三和秀芸獨門獨戶的過了起來。

    沈明達夫妻倆年初才嫁了閨女,沒有什麼牽掛,便依舊留在宅子裡吃齋念佛。

    姨娘們去留自便。基本上都還留著,姜姨娘倒是第二天一早就收拾東西走了,還年輕,聽說在外頭藏著個唱花旦的相好,倆人早就暗通溝渠。也是命好,沒有在老太太活著的時候被發現,如今正好搭成一雙。

    鸞枝叫人把北院上房的屋子騰出來,重新翻修了一遍;又把那望風樓下的死人窯子拆除,填了土種了綠植,開闢成一個小園子。那樹蔭逐漸茂密,後來也時常帶孩子回來度個短假。整座老宅子煥然一新,沒有了老太太青煙裊裊的薰陶,漸漸的那陰霾死氣便也淡化開去。

    順遂的日子總是叫人把時間忘卻,忽而元寶如意就能用手撐著站起來了,站著站著便自己學會了走路。能夠開口叫爹和娘了,不好好走路,慣愛跑。第一年的時候院子裡的水缸有他兩倍高,最近一次再量一量,竟然就只差了一個頭。

    「咕咚——」

    如意搬來小矮凳,墊著腳尖把一枚石子投進水缸:「娘,你看水在跳舞!」

    那平靜水面上暈開一波瀲灩,印出女童清澈的笑顏,鸞枝猛然恍惚過來——哦,一晃就是三年。二十了,已經是四歲孩子的娘。

    「…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謹而信…」傍晚光陰靜謐,落日餘暉把小院打照得一片金黃,有稚嫩的朗誦聲在磕磕絆絆,背一句,忘卻下一句。

    鸞枝說:「再想想,不然爹爹回來考問,你又不會。」

    「出則悌,謹而信……」元寶撓著光光的小腦袋,想啊想,還是想不起來。甚苦惱,忙顛顛地栽進鸞枝懷裡:「娘,爹爹壞,老『疼』你,我們不要他回來好不好?」

    稚嫩的嗓音,一邊說一邊眯著好看的鳳眸,信誓旦旦。

    「呵,臭小子,是誰前兒個還叫我駝他一輩子的?」話音未落,身後卻傳來一聲磁啞帶笑的調侃。回頭看去,只見一襲墨色長裳在風中輕揚,高大而清偉,風塵僕僕。

    「爹!」如意連忙從小矮凳上蹦下,呼啦啦衝到沈硯青跟前,抱住他衣擺不肯鬆手。

    扎著兩撮小小的辮子,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和她的娘一模一樣。沈硯青把如意抱起來親了親:「乖女兒,可有和弟弟一樣不想爹爹?」

    「哪裡有不想了,我還等你給我抓蛐蛐呢……」元寶嘟囔著小嘴兒,聲音小到只有自個才能聽見。他淘氣,平日裡是最懼爹爹的,怕被考問背誦,連忙假裝瞌睡倚在鸞枝懷裡不動。

    「爺,放哪裡?」程翊提了只籠子走進來,已經十七歲了,變做個清秀少年。

    沈硯青叫他放在葡萄架下的石壇邊。

    木門兒一開鎖,頃刻竄出來一黑一白兩隻小狗兒:「汪,嗚汪——」

    脆生生,巴掌大。

    「哇——!軟綿綿~~」元寶如意連忙圍過去蹲下-身子,小屁股翹得高高的,抹狗狗們毛絨絨的腦袋。

    鸞枝站起來,走到沈硯青身邊,替他拍身上的塵土:「哪裡弄來的兩隻小狗兒,看起來好生面熟。」

    「旺財的,一放它回去就四處勾搭,又生了。」女人的個子嬌小,這樣近距離貼著,風一吹,她發上的味道便沁入他鼻翼。沈硯青把鸞枝小手一握,夠到唇邊:「何物這麼香?」

    鸞枝不承認,撅著嘴兒:「哪來的香氣?是你身上的酒氣。不是說回老宅子嗎,又去哪兒逍遙了?」

    沈硯青戲謔地勾起唇角,貼著鸞枝耳際吹氣:「去翠香樓里喝酒了。」

    「你……」鸞枝氣得要打。

    沈硯青連忙將她盈盈腰肢兒一攬:「小醋缸子,是魏五閨女滿月,多喝了幾杯……連你都愛不夠,我哪裡捨得去找別人?」一邊說,一邊用指尖勾勒她胸前的盤扣。那鳳眸瀲灩,幾許濃情不遮不掩,嗓音忽然低下來:「你還沒回答我,哪兒來的這樣香味?」

    一分開兩日他就想要。鸞枝臉兒泛紅,看一看身後,姐弟兩個已經追著小狗玩耍去了,程翊也早早識相地走開……二爺和二奶奶那點事兒整個宅子裡誰人不知?

    鸞枝便由著沈硯青劃弄,墊著腳尖濕濕地吻了他一下:「才洗的澡……用的是你上回送我的蓮花露……唔!」

    「小妖精,你可是知道爺今日要回來,專程等著我?」沈硯青只覺得那裡一瞬間繃緊,忽然傾下胸膛,把鸞枝的紅唇-含-咬。他薄唇濕而涼薄,她的是柔軟,這樣深深-淺淺地繾綣了幾個回合,忽然身體便熱了起來。只吻她哪裡夠?孔武雙臂將她腰肢兒一托,大步繾風地走去了臥房。

    四月的節氣,那廂房內的空氣本就些許躁悶,才沐浴過的花香混合著濃醇酒味,只勾得人意亂情迷。雙手在對方身體上互相攀纏,扣緊,親著親著,怎生得就把她逼到了床帳跟前?退無可退,那裡被他頂到張痛,才不過分開兩天就這樣剛勇了……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去掉外裳,只剩下白色的褻褲,那中間邪魅地鼓出來好一大塊,看得人骨頭兒發軟。

    鸞枝的呼吸便有些緊,柔白的手兒從沈硯青腰腹探了進去。他的身形比從前愈加魁梧,腰腹的肌肉結實窄緊,一路下去都是濃黑的森林,把人扎得又癢又熱。才剛剛把他握住,他頃刻就長大了數分……一隻手都吃力。

    「唔……這樣著急?你可是已經想我想得不行了!」沈硯青頓然撕開鸞枝胸前的遮擋,傾身將她抵去了床上。

    未容得她反應過來,他竟已然褪下她的裙兒,吻去了她的花叢……他總是喜歡弄她的那裡……而她,也喜歡被他痴痴纏弄。

    鸞枝蠕動著腰肢兒:「嗯……門未上鎖,小心被孩子們看見。」

    「撕拉——」

    「都已用狗兒討好,哪裡捨得再來攪擾?」沈硯青嗓音好似著了火,勻開一手把床帳扯下來,不容許自己的女人分心。

    卻扯得太用力,那蠶絲床帳掙開銅扣滑落,頃刻把二人的身體覆蓋。紅絲帷帳下只見兩具年輕的身體好似蛇兒暗涌,那氤氳纏綿間,漸漸便把情-愛抵到了最深處,菁華將深宮盈滿。

    「啊……硯青、硯青……」鸞枝忽然整個兒緊縮起來,那極樂來得突然,就像快要死去。他卻久久的不肯體恤她,健碩的肌腱依舊在她身體裡勇往直前。痛並快樂,欺得她的眼淚都淌了下來,咬著他的肩膀嚶嚶求饒。

    ……

    「剛才那樣,好不好……?」沈硯青摟著鸞枝光滑的肩膀,親昵地吻她嫣粉雙頰。

    鸞枝哪裡還有力氣說話,咬著唇兒裝糊塗:「什麼好不好?壞透了,討厭你。」

    「討厭麼?我不信……那再來一回。」沈硯青促狹勾唇,又要傾身軋下。

    怕他又要罰她,鸞枝只好承認:「旁人都說一對夫妻頂多三四年就膩了,你卻總也做不完……看把人弄得。」

    「那是因著對你。這世間女子,我獨獨只想把你疼寵。」沈硯青便得意,他的五官清雋英挺,一得意,鳳眸間便灼灼生輝。

    鸞枝蹙著眉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了,這個月拖了好幾天不來……叫你弄在外頭,你非要次次舍在最裡面。這一回不管是男是女,生完我可真就再也不生了。」

    「傻瓜,那菁華最是滋養婦人,舍在外頭如何讓你更美?」沈硯青眉宇間頓然浮出歡喜,連忙把身子埋入被褥,想要聽鸞枝的肚子:「當真又有了嚒,我看看。」

    那骨節分明的大手在少腹上摩挲,有柔軟-薄唇-輕吻……他又不肯老實。

    鸞枝又羞又惱,蜷起拳兒垂他:「瞧你,才拖了幾天吶,興許還不是。對了,昨兒阿娘來信,說上個月我爹病了,來不了京城。信上還說醉春樓新開張了,花姑的侄女把生意接手,那塵封的紅門一開,枯萎了幾年的櫻花樹竟然又活了過來,開得花枝亂顫,倒也是讓人稱奇。」

    她的眼神微有恍惚,好似又飄去了舊日回憶。沈硯青看著,不由溫柔相問:「哦?那個地方這樣美嚒?」

    「自然是很美的。四月花開,沿著沉香街一路去到樓前,滿街紅粉飄香,繽紛花落,煞是好看。」……倘若是恰逢他空閒,推開水房的窗台,還能看到那空瓶里豎著一束鮮艷花枝……他給她采的。

    鸞枝忽然默了下來……太久沒有想起過那個人,都快要把他從生命里忘記。

    沈硯青自然將女人的神情捕捉,那鳳眸間光影一黯,長臂將鸞枝的嬌-軀裹進懷中:「不如我帶你回去一趟?…我也想看看你長大的那個地方。」

    他的薄唇又熨帖上來,不願容她的心思裝載那舊人身影。修長手指滑過她曲婉的腰際,又開始貪戀她的身體。

    「嗯……」鸞枝忍不住嬌-吟,把雙-腿-纏上沈硯青的腰腹。習慣了每日恩愛,才分開兩天便想他不行。

    「嘿咿~」那起-伏的帷帳下卻忽然傳來小兒稚嫩的嘁嘁竊笑。

    沈硯青才吃著鸞枝的嬌果兒,動作微一愣怔,下一秒便看到一對淘氣包從身後鑽了出來。赤條條的,姐弟倆個只穿著一抹小肚兜。


    鸞枝頭便有些大,問是什麼時候進來的,衣服呢?

    如意嘟著小嘴,聲音清脆好聽:「剛才爹爹和娘親嗯嗯的時候進來的……弟弟把小狗狗追進水溝里去了,他自己也掉下去,我去拉他,衣服也濕了。」

    鸞枝蹙起眉頭去看元寶。

    元寶這一會又覺得娘親更可怕,連忙藏去沈硯青身後:「爹爹還說以後都不讓娘親再『疼』,又騙人,我今夜要睡在這裡看著你。」

    其實還是貪戀父愛,出了趟短差,便纏著父親不肯離開。

    鸞枝愛寵而無奈地看著沈硯青。

    「罷,今夜便容你們借宿一晚。」沈硯青只得披衣而起,叫丫鬟抬來熱水給孩子們洗浴。姐弟兩個開心得掛在他清寬的肩背上,再不肯下來。

    那背影溫暖熱鬧,鸞枝看著看著,心中便生出滿足。因被弄得渾身酸軟,只得由著他父子三人嬉鬧,自己裹著被褥先自睡著。

    ……

    南邊的四月天儼然更加明艷,扶柳鎮上一條沉香街由南貫北,當真是落英繽紛,花香瀰漫。

    青石街道兩旁二層三層的樓宇林立,過客來往匆匆。酒肆外小二搭著純白的汗巾正在招攬生意,見夫妻二人牽一對玉人兒從店門前走過,連忙諂著笑臉迎上前來:「客官您是外鄉人吧?嘖,那您可千萬別錯過咱家小店。昨夜新殺了一匹白馬,那馬肉鮮-嫩-爽口,四月天吃最是清補開陽,鎮上獨此一家!」

    冬天一個說辭,春天又是一個說辭。

    鸞枝不由好笑,想起二年前那次紅台意外。

    抬起眼帘,醉春樓赫然就在對面,依舊是紅樓紅瓦,窗口廊前一排兒鶯鶯燕燕奼紫嫣紅。見沈硯青玉面華冠,著一襲墨色鎏雲綢裳修偉清逸,竟也無視他身旁嬌妻美麗,紛紛揚著帕子對他媚眼嬉笑。

    這場面一如從前,光陰就好像並未遊走,你把頭一低,盆兒一攬,走幾步路又變回到昔日十五模樣。

    鸞枝便駐了足。

    小二巴巴的還要繼續講,沈硯青淡笑著掃他一眼:「好了,回頭再來。」那英氣迫人,嚇得小二一腔說辭再念不出來,連忙搭著棉巾另尋他客。

    「客官好面生吶~,快站過來讓奴家看個仔細,嗤嗤~」

    「不要臉,你先回去添一層胭脂,把他旁邊的小夫人比過再來。」樓上姐兒們還在嬉鬧,重換過一批的新人,沒有一個再識得鸞枝。

    沈硯青只作未聞,寵溺把鸞枝削肩一攬:「你從前住的是哪間房?」

    鸞枝抿嘴嗔笑:「後院柴房。」

    沈硯青默。

    鸞枝又補一句:「洗衣服的,還能住哪裡?……不然哪裡來的身子留給你。」

    沈硯青卻憐她年少辛苦,把鸞枝手心攥緊:「我只恨沒有早一些年遇見你。」

    遇見了也沒用,那時候他癱,那時候她心不在他身上。鸞枝淡笑不語。

    元寶仰起小腦袋,指著樓上一群女妖精:「娘,上面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姐姐?」

    鸞枝連忙拍下他的小指頭:「小傻瓜,這裡頭可不是好地方,你三叔就是在裡頭學壞的。」

    如意皺著小眉頭:「那娘親為何自己還在裡頭洗衣服?」

    一對兒古靈精怪,正到了那開智時候,一不小心便要被問住。

    鸞枝想了想,蹲下-身來抱起如意:「傻丫頭,不洗衣服哪裡來的錢吃飯。好吃懶做可不是好習慣。」

    「糖葫蘆餵~~新鮮的糖葫蘆串串~~」老漢把一樹紅艷在路邊一放,揚長嗓門吆喝。

    「娘,姐姐要吃糖葫蘆。」元寶口水滴下來,擰著小手兒巴巴看。

    鸞枝牽著姐弟兩個過去買,先摘一串給如意。

    「謝謝娘。」如意笑眯眯沖元寶做鬼臉。

    鸞枝又摘一串給元寶,元寶才要伸手接,一雙繡著小老虎的鞋子走過來:「阿姨,我也想要~」

    稚嫩的嗓音,小手兒伸得高高。莫名喜歡這個紅衣服的阿姨。

    鸞枝低下頭來看,卻是個三歲不到的小男孩,穿一身貴氣小裳,生就一雙狐狸眸子,俊俏極了。

    道不出幾分熟悉。

    鸞枝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英轅。」小男孩眼睛不離糖葫蘆串串。娘親說吃糖對牙齒不好,不允他多吃,羨慕身旁這個漂亮的小哥哥。

    「姻緣……這名字倒是好生有趣。吶,給你吧。」鸞枝把糖葫蘆串串遞給他。

    看著小男孩把糖紙兒舔進嘴裡,元寶急得眼眶都濕了:「嗚~~又被搶走了。」

    一個紫衣女人擺著胯兒走過來,三十上下的年紀,身段豐腴有致,見狀連忙上前致歉:「哎唷我的寶貝兒,怎麼能叫陌生人給你買吃的?下回可不敢。」

    把英轅牽在手中,掏出荷包要給鸞枝銀子。一抬頭,卻雙雙愣住。

    三年多不見了,彼此都還是舊日模樣,味道卻與從前不同。一個儼然褪盡青澀,少婦光彩明媚照人;一個絲毫不見風塵妖嬈,衣裙保守,化作個端莊嫻良。

    英姐抿著嘴角,笑道:「是你啊……我還說這孩子怎麼忽然肯與生人搭話,卻原來是舊相識。」

    鸞枝撫了撫英轅粉嫩的小臉蛋:「真是巧了,難怪剛才看著孩子眼熟,竟想不起來是你。」

    兩個人同時笑,那眉眼之間暗自將對方打量,見氣色都好,便曉得後來過得都不錯。

    各自欣慰。

    「做什麼在此呆站著?我娘還在前頭等你。」兩步外忽然傳來低沉嗓音,一道魁梧黑影大步走到跟前。

    凜冽的味道,太熟悉。鸞枝驀地一愣,竟看到鳳蕭對面而來。他依舊是麥色的肌膚,五官冷而英俊,看起來比從前又魁梧了不少,一走近便罩下來一道陰影。是了,二十四歲,都已經不再是少年,身形又豈能不變化?

    「鳳蕭。」鸞枝沖鳳蕭笑了笑。

    那明眸皓齒膚白唇紅,剪著齊眉的留海,流雲小髻上輕插珠鬟,一抹牡丹紅裳依如春花嬌俏,鳳蕭一瞬愣怔……小桃紅?

    三年了,總是刻意不去想她,每每那影子浮現,便狠心迫自己將心思壓下。還以為今生不見,怎生得又見?

    「恩。幾時回來的?」鳳蕭應道。一雙深邃長眸凝著鸞枝,腦袋卻空白,看得太專注。

    英姐不自然起來,退開二步:「呀,瞧你這土匪樣,這樣凶也不怕嚇著人家?」嘴上戲言,眼睛卻停在鳳蕭眉宇間捨不得移開,其實怕他多看。

    元寶癟著小嘴兒,輕輕扯鸞枝裙擺:「娘~~姐姐和弟弟都有糖葫蘆,元寶也要~」

    啞啞的嗓音,委屈極了,娘獨獨把自己給忘記。

    鸞枝忙又摘下一串遞至元寶手中,撫著元寶小腦袋笑:「阿爹病了……聽說醉春樓前的櫻花又開,便帶孩子們回來看看。你呢,怎麼也回來?」

    「哦,也是聽說新開張了,我娘念念不忘,便帶她回來一趟。」鳳蕭一錯不錯地看著鸞枝:「一別三年,……你還好嗎?」

    「這些年,你們過得可好?」

    竟是同時問出口來。二人將將對視一眼,又迅速移開眼神。

    鸞枝默了一默:「嗯。你們呢?」

    你們?鳳蕭眉宇微微一蹙,有些不悅地凝了英姐一眼。

    英姐連忙揩著帕子,彎眉笑道:「好著呢,後來開了家鋪子在江……」

    「這裡沒有人問你話。」鳳蕭冷冷地打斷話頭。

    低頭看了小元寶一眼,伸手捏捏他的小臉蛋。這樣大了,那鳳眸薄唇,清俊非常,簡直與他的父親一個模樣。

    元寶卻早已不記得他,見沈硯青提著幾個食盒子走過來,連忙舔著糖葫蘆兒往他身後藏。

    「我爹爹可厲害了,你不許搶走我的糖葫蘆。」元寶虎著臉向鳳蕭示威,一不小心自己卻滑了顆糖葫蘆。

    傻小子,天生和自己是冤家。鳳蕭指尖一空,不免覺得可愛又好笑。對沈硯青漠然抱了一拳:「沈老闆別來無恙。」

    「難得一遇,倒是緣分。」沈硯青亦鳳眸含笑地回之以禮。

    二人對視一眼,那街心有微風繾綣花香拂過臉龐,往日的恩怨便也隨著清風飄散。

    沈硯青把鸞枝攬入懷中:「昨日聽見你說想吃酸,恰遇見賣芙蓉李的小鋪子,正好給你買了幾盒。聽說是你這兒的特產。」

    他的指尖撫在鸞枝柔軟腰肢上,恩愛不遮不掩。鳳蕭便看到鸞枝略微豐盈的身段……興許是又有了。

    「走吧。」鳳蕭把小英轅扛上肩頭,英姐連忙幾步跟上前去。

    不遠處的斷橋邊,俏金花正抱著個小兒在等待,一歲多的年紀,和鳳蕭幾乎生得一模一樣。

    見鳳蕭來,連忙揩著帕子搖搖曳曳地迎上前:「還看?別看了。天煞的冤家,差點兒都為她送了兩次命,還不死心?」

    鳳蕭漠然不應。

    俏金花喋喋不休:「你還別就不信,我從前找人算過,那小妖精她八字與你相剋,有她就沒你,你倆在一起非要弄個兩敗俱傷……就死了心吧。人心也不在你身上。有空不如花點心思,給你弟弟好好起個名字。那算命的叫他鳳竹,『瘋豬』個頭,他爹就是殺豬的,將來可不能再殺豬!」

    「咯咯咯~小豬叔叔~~」英轅在鳳蕭肩頭笑得花枝亂顫。

    那一歲小兒聽不懂,還以為是甚麼好玩的事,也咧著小嘴兒跟著撒歡。

    鳳蕭冷峻的眉峰不由舒展,把亂動的英轅放下肩頭:「我倒覺得這鳳竹不錯。」

    「你!……個挨千刀的小土匪,敢情你不叫『瘋牛』。」嗆得俏金花一口氣頓時上不來。

    「花姨若是不喜歡這名字,回頭叫我爹爹幫弟弟另起一個可好?」對面鋪子門前傳來銀鈴般的笑聲。

    二人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十六七歲少女著紫衫羅裙俏盈盈而立,手上挎著個竹籃,雙頰被曬得微紅,顯見得在門前等了不少時間。

    是武館掌柜的獨生女兒,家世清白,教養又好,人也漂亮,喜歡鳳蕭小半年了。

    俏金花才要繼續罵,那狠話便一咕嚕全咽進了喉嚨里,笑得可慈祥:「喲,是小荷呀?我說怎麼一早就聽見枝頭喜鵲叫。來來,鳳蕭這會兒正得空呢,你倆個說話。」

    把鳳蕭往小荷跟前使勁推。

    鳳蕭卻不理,俊臉上容色冷冰冰的。

    那身形魁梧,俏金花百推不動,恨鐵不成鋼,又氣又無奈。眯著眼睛頻頻對小荷笑:「瞧瞧~~這小子!你別看他人高馬大,打小就沒和女孩子有甚麼交際,太冷,你別與他計較。」

    「哪裡會,蕭大哥常搬我爹忙吶,都還沒謝他。」小荷早就習慣鳳蕭的冷漠了,把籃子塞到鳳蕭懷裡:「給你的……新納的鞋子,也不知道好穿不好穿。」

    「謝了,我前日正好買了新的,用不著。」鳳蕭推回去,冷冷地凝了小荷一眼,擦肩而過。

    小荷雙頰頓然羞紅,爹爹要給她說親,她卻在等鳳蕭一句話……可他卻這樣態度。不免委屈地置氣道:「熬了四個晚上才做出來的,四層的底子,走鏢也不怕磨破。你不要,那就扔了吧。」

    這口氣竟莫名幾分熟悉,鳳蕭步子微微一頓,頃刻又邁開大步。

    俏金花看出來了,連忙主動接過小荷的籃子追上前去:「接了又怎麼了?人家姑娘好心給你做鞋,你倒裝起大爺了。你倒是守一輩子光棍叫老娘看看?守一輩子光棍她小桃紅也不會回心轉意。那命中注定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又何必自己苦了自己?…我瞅著小荷這姑娘就是好,人勤快,身世也清白,趕明兒我找個婆子上門去提提,要是她家裡頭同意,今歲就給你們辦了!阿英,你說是與不是?」

    一邊說,一邊意味深長地掃了英姐一眼。

    「是啊,花姨說得很是在理呢。」英姐只是笑盈盈聽著,步子卻慢了下來。

    英轅聽不懂,仰著小腦袋問:「娘~,是不是小荷姐姐漂亮,鳳叔叔就不要娘親了?……鳳叔叔做不成阿轅的爹爹了…」

    小小的人兒,生下來便沒有父親,鳳蕭一直在身旁看護他長大,他便將他默認成了自己的保護神。

    瞅著兒子眼中的沮喪,英姐心裡頭便痛,默了默,愛憐地親上英轅的小臉蛋:「胡說什麼,你花婆婆她看不上我,他也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我……你娘沒那個好命。」

    明明想笑,如何卻笑得那般酸澀蒼涼。朝夕相處等了他三年都等不到,命中注定不是自己的,又能夠奈他何?

    母子兩個邁進門檻。江邊的一間小鋪,半年前回到扶柳鎮盤下的,生意還不錯。

    鸞枝和沈硯青搭著馬車路過,便正好看到鳳蕭把一個一歲小兒放入英姐懷抱。她便以為那孩子是鳳蕭與英姐所生。

    ……原來他早已經回到扶柳鎮,然而他不想讓她知道,她便裝作一直不知道。

    這一遇一別,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

    (劇終)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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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紅塵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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