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隱村

作品:《夜月空

    天色漸起,太陽也只是稍微地探出了頭,伴隨著早間的風將陽光灑在了村間的小路上。

    村子坐落在一處奇怪的地勢中,不知為何處,整個村子像是被包裹起來了一樣,東邊的桃林難以望見邊際,西北邊是一座雄偉的巔峰,而南邊的徑直寬廣的河流更是無法橫渡。

    與其說這是一座世外桃源,那未免太過孤獨,因為村中的人從未走的太遠,也沒有辦法走的太遠。

    村中人起的都很早,到了每年的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開始忙碌起來了。

    溪水潺潺不斷,是村里人從南邊河中引的一小注水流而成的。一間簡單的鐵匠鋪坐落其旁。

    鐵匠鋪里,魁梧的中年男子正揮舞著手裡的鐵錘,一下又一下的錘鍊著鐵氈上燒的正紅的金屬,清脆的響聲迴蕩在周圍。

    不時,他放下手中的錘子,走出鋪子望著正在緩緩升起的暖陽,又四處張望,倒像是在等什麼人似的。

    村中早起務農的人路過鐵匠鋪,見他眉頭緊皺的站在鋪子外面便開口詢問道:「鐵大哥,今天是怎麼了?」

    男人沉悶道:「秦小子今天還沒來。」

    這時務農那人向鐵匠鋪里望了望,有些驚訝:「還真沒來,還真是夠稀奇的。不來了也好,免得鐵大哥您沾上晦氣,我就先走了,地里還有瓜秧要忙。」隨即轉身離去了。

    中年輕應了了一聲,有些不悅,但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天穹上越來越高的太陽,神情越發的緊張了起來。

    因為那個少年這麼多年每天都會天不亮就早早敲響他鋪子的門,然後幫他做雜活,忙則一日,短則半日,一定等到吃過飯後才笑嘻嘻的離開。

    也許是去老頭那裡了也說不定,男人心中暗暗道,他知道少年只和他與村口的老人有來往密切,倒也希望少年去了那裡。

    少年名為秦風,只有自己一人住在村里,他只記得父母在五年前一個夜裡離他而去,至今杳無音信。

    而那天早上他居然在鐵義鐵匠鋪的水缸里被猛的嗆醒,村中人就偷偷的在門口觀望,讓他十分的詫異,他的左腿也自那之後就開始變的有些麻木,逐漸整個小腿都失去了知覺,此後也只能勉強拖著腿行走。

    與他父母一起的還有一個嬸嬸家的男人,也在那一個夜晚消失,自此之後待她如母的嬸嬸便也不再對他好,而是露著厭惡的眼神避著他,他似乎也是明白了什麼,不去問緣由,只能在村子裡獨自生存,默默等待著他們的歸來。

    自那以後,村中人對他議論紛紛,像是避凶趨吉般不願再與他講話甚至交談,村里百年來的和睦也被他一人打破。只有村中的這位孤身無妻無女的鐵匠與村口的老夫婦願意接納他。

    男人似乎有些掙扎,但還是放下手中的錘子朝著村口走去。

    不多時之前,秦風站在老夫婦家的草屋門口沒有進去,他回想起昨日枯爺爺的神情,爺爺似乎是知道什麼的,卻沒有跟他說,既然不告訴他,也沒必要再去追問。

    少年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自從昨晚在爺爺家回去之後,原本麻木有疾的左腿不知怎麼的就恢復到了完好如初的樣子。少年很糾結,糾結自己到底要不要進去。

    就在這時門開了,老人推開門看見他站在那裡倒也沒有多少詫異,見少年有些猶豫,老人只是對著他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只是揮揮手叫他進來。

    進了屋子,老人輕微的開口道:「記起來了?」

    少年有些木然,疑惑的搖了搖頭,詢問道:「記起什麼?我不太明白。但是昨晚那詭異的怪聲我記起來了,它迴蕩在我耳邊,讓我好像隱約間見到我娘了。」

    「果然嗎。」老人低聲的喃喃,隨即對男孩說道:「其實你五年前已經去過了那片林子,但是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去過那裡嗎?」少年的神情更加呆滯了,拼命努力的回想卻始終沒有想起,面色變的有些蒼白。

    「你有所問,那或許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你確實去過,就在那一天,你父母離開...失蹤的那一天。」

    「失蹤?他們不是主動離開的嗎?」

    「主動離開?我看你小子還是沒睡醒呢,要是能離開這村里估計早沒人了,怕是都離開這個封閉之地了。」老人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解釋道:「因為你那一天走失了,一整晚村子的人都在到處找你。儘管如此,四下依舊不見你在哪,情急之下有個小子便進了桃林,自此再也沒出來。」

    「所以嬸嬸和村里人的態度才發生了轉變對嗎?」少年猶如五雷轟頂般覺悟,拋出了最後一個疑問:「那我為什麼還在這裡?」

    「因為在第二天早上,有人親眼看見你從桃林里出來,然後自己走了回來,就如同昨晚沒有意識的走出去一樣。還是最後鐵義那小子把你放到水缸里你才漸漸緩過神來。」老人話音剛落,門口傳出一陣敲門聲。

    少年愕然,難怪自己那天早上會在鐵叔鋪子裡的水缸里被嗆醒,他還在想哪有家長把孩子託付給水缸的。

    「看見沒,那小子聞聲就來了。」老人笑呵呵起身去開門,秦風也跟了上去,門外果然是那個魁梧的漢子。

    「枯爺。」鐵義對著老人微微低頭。

    「不用客氣了,那小子在這呢。」老人似乎早就知道他的目的。

    「鐵叔,不好意思啊今天沒有去給您幫忙,還沒告訴您。」秦風從老人背後探出小腦袋,笑嘻嘻的說道。

    見他在這,鐵義懸著的心放了一下來,也不過多糾纏:「嗯,鋪里還有事,那小子就先走了。」

    「哎,你還是這樣,罷了就不留你了。」老人也不管他轉頭就進了屋子。見少年兩步平穩的到椅子前坐下,老人打趣道:「跛腳少年看來也不瘸腿了嘛。」

    「昨晚在您這就莫名其妙的好了,我還以為您給我吃了什麼靈藥呢。」秦風回想剛才的話,微微思索一番,沉吟道:「您剛才說我那天的狀態和昨晚一樣?莫非昨晚我們到村外去也是我......」

    「嗯,那聲音就和五年前的一樣,不過昨晚的聲音倒是挺令人神怡的。」

    「沒有,我只聽到了我娘對我的呼喊,是那麼真實……您能跟我講講桃林嗎?」想到這裡,少年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迷離。

    看著眼前眼神中充斥了些許迷離的少年,老人鼻子一酸,嘆了口氣說道:「我們也不知道裡面到底有什麼,也曾有祖輩的人去探索過那裡面,但無一例外,都沒有回來。至今為止唯一從那裡回來的只有一個人。」

    「誰啊?」秦風有些急切,好奇地問道。

    「你啊,除你之外就沒有別人了。」

    「哎,您老就不要拿我尋開心了,真的就沒有一點對它的了解了嗎?」少年有些失落,雙手和下巴硌在椅背上。

    老人沒有說話,只是起身打開角落的柜子,從中拿出了一本破爛的小冊子,輕輕吹落上面的灰塵拿到少年面前。

    少年雙眼放光,似乎是見到了某種希望,但轉眼間又破碎開來,嘆氣道:「我不認識字啊,爺爺。」

    老人白了他一眼,教訓道:「平時讓你跟我學學認字你又不肯,還好我年輕時家裡長輩有教我認了不少字。」

    「爺爺,我就知道您最好了,幫我讀一讀嘛。」


    少年諂媚的眨了眨眼,表情讓他屬實有點難以接受,但還是從頭念了起來:「山前武陵至詭,暮春自開,先人慾尋而入,人終未歸,遂無果,或以災焉著稱,以戒後人。」

    「爺爺,這是什麼意思?」少年聽的一頭霧水,表情十分怪異,好像能聽懂又聽不懂。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不好的意思吧。」老人清咳了兩聲,繼續讀到:「異年,然至肆月,其以惶恐之聲傳語於世,人大驚,無不驚呼,魂若迷焉,乃還家避災。

    僅一人反其道而行,近林觀之,其花已成糜爛不堪之態,未落,近之不可觸,亦如有屏障天成,怪哉。遠觀其色鮮活無比,吾以為與之近而心生厭,反之則不然。」

    「好像說是四月什麼的,別的是什麼意思呢?」

    「不太明白,不過按照上面的話四月末應該是一個相對特殊的時節吧,或許能進去。」老人有些驕傲的說道。

    「您不是也不太清楚嗎。」少年沒好氣道,忽然腦海里想起那個進了林子再也沒出來的男人,他想起隨後端正了態度正聲道:「四月末的話那現在就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吧,我打算去看看。」

    「真的要去嗎?可能會回不來的。」老人的聲音有些不舍。

    「嗯,我想知道王叔到底怎麼樣了。何況我還是唯一一個活著在那裡回來的人。」這次輪到少年驕傲的抬起胸脯了。

    老人只是無奈的嘆氣,沒有打破少年的驕傲感,轉念一想,旋即開口道:「那這個月你可得好好跟我認字了。」

    「那鐵叔怎麼辦?認字又沒什麼用處。」少年嘟著嘴,沒有多想,開口問道。

    「他沒有你又不是幹不了活,說不定巴不得不讓你去呢。」

    「怎麼會呢。」少年撇了撇嘴,小聲埋怨道。

    「好了,就這樣定了,現在你就去鋪子裡告訴他,一會老婆子就差不多該回來做飯了。」

    少年起身走出屋子,瞧了瞧遠處的桃林,粉紅正盛,妖艷無比,又望了一眼西面的聖山,甚至連天空都被其斷絕,腦海深處一抹無形的記憶忽然觸動心弦。

    「聖山……爹娘……」

    秦風停下腳步輕聲呢喃,注視著被雲霧裹藏著的聖山,若有所思。

    「那晚的夢過於真實,也許他們真的沒去桃林,反而是被困在了山上的某個地方……要不然先上山看看?也正好快到了他們上山打獵的日子了,看來只能死皮賴臉的求他們了。」

    一番盤算過後,他不再多想,轉身朝著村南的鐵匠鋪去了。

    「鐵叔。」不時,少年就倚靠在鋪子門口,笑嘻嘻的朝著鐵義道,「我可能最近沒有時間來幫您幹活了,枯爺爺最近要讓我和他一起認字了,雖然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用。」

    鐵義抬頭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便繼續捶打砧板上的鐵塊。

    村子裡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從來沒有過正兒八經的學堂,直至幾十年前最後一家私塾的關閉,村中人也是徹底放棄了筆墨上的功夫————因為村子裡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告別鐵叔,他並沒有著急回去,而是徑直朝著村西頭走去,一路上來往的行人竊竊私語,似乎是議論著某種事情。

    他也早已司空見慣,只顧著一頭扎進巷子裡,那是一家由竹竿圍起來的院子。

    裡面也是用竹竿掛起各種動物的皮毛,迎著太陽反射出刺眼的光。

    這家的主人是村中為數不多的獵戶。

    秦風站在門口敲門,開門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看到秦風的臉一下子就跑開了,嘴裡含糊的嘟囔著:「娘,娘,災星來了,災星找上門啦。」

    秦風嘴角一抽,有些無奈。

    桃林是災異的象徵,而從桃林里出來,瘸了一條腿又神志不清他自然是災異的一種體現。

    儘管他並沒有直接危害到他們,但還是令人心生隔閡,避而遠之。

    女人聽到了幼子的呼喊,從屋前的草簾後面探出頭,見果然是那個少年,沒有說話只是惡狠狠的盯著他,想讓他知難而退。

    秦風也不生氣,平靜的問道:「嬸子,我叔在嗎?」

    「不在,不在。」女人有些不耐煩道,想快點打發他走。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不用等了,我在家。」

    雄厚的聲音自女人身後響起,一個身材挺拔,臉上卻帶著英氣的男人推開帘子,站在少年面前,緩和的問:「你有什麼事嗎?」

    「您什麼時候再到山上去打獵呢?」見男人態度緩和,秦風打消了顧慮。

    「下月初八左右吧,你想讓我帶你上山?」男人似乎看出了少年的目的。

    「嗯,可以嗎?」

    男人掃視著少年,沉吟一會,沒有太多猶豫,答應道:「準備好厚衣服和乾糧就行。」

    「那就謝謝您了,晉源叔再見。」秦風連忙道謝,生怕他會反悔,轉頭就出了院子。

    男人倒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見少年離開也回了屋子。

    「你為什麼要答應他,明明就可以不搭理他,幹嘛帶上這個小災星。」女人坐在小凳子上,有些嫌棄的說道,對男人的做法有些不解。

    「也沒有什麼理由拒絕他。」

    「你難道忘了他父母和王家的那位是怎麼失蹤的嗎,要不是為了找他會出這檔子怪事?就只有他這個不最該回來的回來了。」女人沒好氣的說道。

    男人正色道:「誰又能說的清那片林子呢?就連先人對它記載也是寥寥無幾的。也正因如此,對於一個倖存的少年我們更不應該那麼待他。」

    「是是是,你跟家裡人讀過兩年書,我是說不過你了。不過你沒發現他的腿不瘸了嗎?昨晚又響了怪聲,今天他的腳就好了。現在還要跟你們上山,看來五年前就是因為這個怪聲他才進的林子,如今保不齊又要發生什麼怪事呢。」女人引著話茬。

    男人分析道:「這應該不是巧合,他也從來不讓村里人為難,今天卻一反常態,或許與昨天的怪聲有密不可分的聯繫,不過也無所謂了,我們多加小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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