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作品:《傘匠娘子的水鄉生活

    見阿媛不答話,老者自顧自說道:「你十五六歲的光景,模樣也齊整。該是宋秀才遠房妹子什麼的吧?」宋明禮如今是大有前途的人物,老者見多了諸多遠房親戚之流前來攀附有功名在身的學子,因而見慣不怪了。

    阿媛沒聽出老者話中的稍許譏諷,只為他說自己是宋明禮的妹子感到有點不自在。

    &了,我是他家妹子來著。不知道我哥他在不在書院,如果在,麻煩老先生幫我通傳一聲,說我在碼頭等他。」阿媛雖不喜那聲「妹子」,可這倒也免了她費力解釋。又見這老者雖為灑掃,身上卻含儒雅之氣,因是常年在此工作,得以詩書薰染所致,便也呼他一聲「老先生」。

    一聲「老先生」倒是對老者十分受用,好像他一個掃地的突然變成了講台上口若懸河的人物,他終於笑道:「宋秀才在房中溫書,我這就替你傳話去。」

    阿媛從大籃子裡摸出兩個青團來,遞給老者,「老先生,多謝你了。我自家做的吃食,你莫嫌棄。」

    這老者本就是個孤寡的,突見了一個嘴巴甜,性子又好的姑娘,不禁有些欣喜,接了東西,臉上笑出花似的往門裡去了。

    阿媛怕的,便是他不盡心。如今見他倒是個容易收買的人,不覺好笑。

    阿媛在碼頭上踟躕好一陣,這才見到一個面容清俊,形神儒雅的年輕男子朝她這邊走過來。他今日頭戴黑色唐巾,身著淡青色交領袍子,領部綴白色護領,腰上松松繫著一條細如絲絛的革帶,越發顯得身姿頎長,身上未佩一玉,手中亦不持摺扇,卻已散發出足夠的才子氣韻。她不禁笑著朝他走了幾步,卻見他神情並不愉悅。

    宋明禮剛才聽得門人笑嘻嘻地來通報,說他家一個漂亮遠房妹子來找他。

    他有些奇怪,他是個外鄉人,來枕水鎮習學已有數年,難得回家一次,也未聽得家中說起有過什麼遠房妹子。

    難道是他如今有了功名,當下又臨近鄉試,便惹得那些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有了不著邊際的心思?

    他一路想著,便走的慢了,待視線一晃,看到的竟是阿媛,他突地心中一滯,腳步有些跨不動了。當下情形似乎比見了親戚還叫他頭疼。

    難道她怕自己不來相見,扯謊說是自己的親戚?

    &媛,怎麼是你?」迎著面前少女的羞澀笑意,宋明禮也勉強擠出了一絲不自然的笑。

    阿媛見他笑了,便不自覺低下頭,「幾個月沒見了,我想著來看看你。」她恰巧看到自己繡鞋上的幾個泥點子,趕忙狀似無意地往後縮了縮腳。

    她沒聽到宋明禮說話,半晌了不禁有些尷尬。她想起什麼,終於從大籃子裡拿出給他留的糕點。

    賣得沒剩下多少,又拿了兩個給門人,如今看著更少了。

    她已經趁著等他的時候,重新將糕點包齊整了,現下便取出遞到他手上,有些期盼地道:「我做給你的,手藝不算好,你當是過節應個景。」

    阿媛聽得他輕輕應了一聲,又不說話,心中頓時有些小小的失望。

    &我不妨礙你溫書了……我回去了。」阿媛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小聲道。

    眼下已近晚飯時分,出遊的學子們已陸陸續續上了碼頭,往書院走了。

    宋明禮不知道是否錯覺,總覺得有幾個學子路過時側頭看他,似笑非笑的。

    &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路上小心。」宋明禮有些心慌地說道。

    阿媛點點頭,轉身緩步朝碼頭行去,心裡想著他咋就不和自己多說兩句話?

    正想著,她聽見宋明禮追逐的腳步在她身後響起,她欣喜地回頭。

    宋明禮停下腳步,似是艱難地擠出一句話,「今秋就要鄉試,我這幾個月都會加倍努力,難再有別的時間...」

    他這是怕她再來找他,耽誤他時間了?阿媛心裡雖不舍,但想著他這麼努力不也是為了他們的將來嗎?

    想到這層,阿媛反倒釋然了。

    &放心,你好好待在書院,什麼都不用擔心。我不會耽誤你的。只是你也要注意身體,不要為了讀書把身體熬壞了。」

    宋明禮鬆了口氣,終於笑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阿媛看到他對自己笑,總覺得他心裡是有她的,只是因為學業才一時疏忽了她。

    也罷,待他考中舉人,稟告了他家裡他們的婚事,婚事定下來了,他見自己也不會這般扭捏了。


    讀書人最是忌諱所謂私相授受了,他應該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現在見著自己才會跟以前在山上的南安村不一樣。

    阿媛如是想著,人已經一步三回頭地走到碼頭了。碼頭下剛好有隻擺渡的船,只差一人就滿員了,阿媛上船付了錢,乘客們立馬催促船夫開船。

    大槳劃開,碼頭在視線中被盪得越來越遠,阿媛早就看不清宋明禮的眼睛,他到底有沒有也在看她呢?

    宋明禮見那船遠了,心下稍安,卻忍不住嘆了口氣,望著手中的油紙包一籌莫展。

    驀地,他肩膀被人從後拍了一下,他受了驚嚇般轉過身去,卻見是他在書院的好友——劉靖升。

    劉靖升比宋明禮大兩歲,今年整好二十,如今也是秀才身,與宋明禮一樣,只等秋試,一展才華。

    &禮,你怎麼嚇成這樣,我不過看你出神,拍你一下罷了!」劉靖升眼神滿含戲謔,笑道,「怎麼?那個山里佳人把宋兄迷得神魂顛倒了?」

    宋明禮覺得額頭已滲出一些冷汗,「劉兄,你我都是讀書人,這種話不可亂說!」

    劉靖升雖是書生,但祖上卻經營過大買賣,到父親這一輩棄商置田,因而脫離商籍,到他這一代便可參加科舉了。劉靖升小時曾跟隨祖父經商,眼界開闊,為人不拘小節,對著宋明禮經常開些玩笑。

    平時也不見宋明禮反駁,如今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反倒更忍不住要打趣。

    &說沒有?你手裡拿的,莫不是佳人所贈?」劉靖升剛才就模模糊糊看到雨霧裡一個嬌小的身影。

    宋明禮見瞞不過,只故作正色道:「剛才那位是南安村吳家的姑娘,我去年遊學路過南安村,在吳家借宿過幾日。她家貧,我走時多給了些錢,人家父母記掛著這番情意,現在知我孤身一人在鎮上,特意讓她送些東西過來。」

    劉靖升遲疑著點頭,「我倒是記得你去年出去過一陣的。」他伸手去抓那油紙包,「讓我看看送了你什麼好東西?」

    宋明禮一收手,沒讓他搶著。

    &過是些山蘑菇,野菜乾什麼的,我們在書院裡也用不上這些東西。」他隨手將油紙包放在牌樓的石墩下,「不如放在這裡,讓有用的人拿去。」

    這時,天空又下起一陣急雨。劉靖升待要再去拿那油紙包,宋明禮已拉著他就要往書院裡去。

    雨來得急,下得也大。沒走幾步,葡萄大的雨點噼噼啪啪已濕了地面。

    兩人也不敢糾結在原地,抱著頭快步進了書院。

    放在石墩上的油紙包,禁不住大雨的肆意拍打,慢慢的已濕軟下來。

    碼頭上儘是為了躲雨而四處奔散的人,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小小的油紙包。

    忽的,一把油紙傘慢慢遮了過來,撐傘的人蹲下身子,伸出一隻粗糙的手,將油紙包拾了起來。

    他抖了抖油紙包上的水,小心將它放到身後的背篼里。

    阿媛回到南安村的時候已是傍晚,那場急雨已經收住了,但她一路爬山上來,身上已經沾了不少泥點子。

    今日因為要見宋明禮,她選了她覺得最好看的一件春衫,又特意穿了新的繡鞋。

    阿媛看著那些污跡,有些心疼。還好的是,宋明禮並沒有看到她這麼狼狽的樣子。

    推開籬笆圍欄,阿媛往村口自家屋裡走去。

    裡面靜悄悄的,她那個後爹應該沒有回來。不過也有可能他已經醉倒在房間裡,所以沒有聽見她回來就立馬出來罵她。

    於是阿媛不放心地走到他屋外朝裡面望了望,確定他確實不在,才轉身往自己的房間去。

    阿媛家一共四間房,兩間臥房,一間廚房,一間茅房,均是土牆木門。

    山里人不興什麼客廳飯廳的,若是天氣好,就挪個桌子到院子裡吃飯,有客人來也是在院子裡接待。雨天就湊合著在廚房裡吃了。

    整個南安村,看到村頭就差不多知道了村尾,差不多都是一般陳設。

    村中房子格局也是簡單的很,只有家裡要娶媳婦時,會擴充修葺一下屋舍,添置些實用的擺設。

    阿媛的房間除了一張床,幾個箱子,一面模糊的銅鏡外,再沒有任何不實用的東西。只有窗台上一個半舊卻仍洗得乾淨的白瓷瓶里插著的幾株春桃,飄散著些許女兒家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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