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在外面磨磨蹭蹭了好久,楚子航坐到前座之後也不說話,直到姜黎等在車上都覺得有點無聊了,他才帶著一身雨氣靈活地鑽進了駕駛座。

    「你在跟他聊什麼啊?能說這麼久。」姜黎納悶。

    路明非熟練地啟動轎車,慢慢駛離車身之後長久站立的那個年輕身影:

    「也沒聊什麼啊,隨便說說話,他這人還怪有意思的,你看我好歹也是個遊戲宅吧,難得見到職業選手,就想著要個聯繫方式嘛。」

    姜黎狐疑地看著他,要是別的什麼還好說,但路明非這小子在遊戲方面可是絕對自傲,並且還真的有自傲資本的,想當初那個約等於開掛的人工智慧諾瑪在星際上都沒能讓他低頭,從來只有別人在網吧巴吉他的份,現在他說自己會因為誰是打職業的就去要聯繫方式怎麼想都很可疑啊。

    路明非被她盯得不自在,反客為主:

    「不說這個,但是姜黎你怎麼穿著人家的衣服啊,你的制服呢?」

    「哦,受了點傷,包紮完之後正好順便換了身乾淨衣服。」

    姜黎有些累了,就沒再費心神去管路明非到底想做什麼,她捂著嘴打了個呵欠,

    「原來那身在包里呢,沾了點血,回頭讓你師兄幫我燒掉。」

    「啊?這麼嚴重啊。」

    路明非一邊開車,一邊擔心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他本來以為自己和師兄在這頭苦哈哈地相依為命生死時速,姜黎在那邊有情人終成眷屬,心裡還起了點小鬱悶,眼下聽到姜黎是事出有因,雖然他剛才什麼都沒說,但還是頓覺良心受到了譴責,小臉一下子衰了起來。

    「小傷,皮外傷。」姜黎說。

    「我看到了柳橙給我的留言。」

    一直不說話坐在副駕駛看手機的楚子航突然出聲,

    「本該封存在冰窖的高危龍骨十字煉金炸藥,莫名被改動的底層觸髮結構,對龍族來說也是致命的毒氣,只要稍有差錯就萬劫不復,還有突然出現對你出手的成群死侍,之後又被拉進鏡面的尼伯龍根里

    「eva告訴我,你逃出來時受的那道刀傷,如果再偏一點就沒命了,甚至如果不是剛才那個人帶你去處理傷口,你就打算一路讓它流血直到自己暈倒在哪個角落嗎?」

    楚子航的語氣平鋪直敘,卻越說越快,他從後視鏡里盯著姜黎的眼睛,眉心緊鎖,

    「然後你現在跟我說,你只受了點「皮外傷」?」

    「沒傷到骨頭,可不都是皮外傷嗎。」

    姜黎嘆了口氣,其實可能傷到了一兩根但她身體素質好,應該不用多照顧就能恢復,

    「那要我怎麼說?好危險,我差點死掉,真是嚇死我了。」

    路明非瞥了眼她看起來毫不在意的模樣,心中暗道要遭。

    「姜黎。」楚子航索性回過頭去看她,神情凝重,「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我知道,但我們這不是都沒什麼大事嗎。」姜黎朝前座傾了傾,拍拍兩人的肩膀,示意他們安心。

    「如果那時候我沒離開,或者路明非在你邊上,你都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楚子航緊皺著眉頭,試圖從姜黎的臉色上看出她的傷勢究竟如何,他在懊惱,這個人總是把一切過錯往自己身上攬。

    見到他這幅熟悉又偏執的模樣,姜黎頭疼地嘖了一聲:

    「我說,你不要把這件事當成是自己的錯行不行。」

    「但這就是我的錯,我本來應該在你身邊作為協助專員,在你拆彈的時候保護你。」

    楚子航非常固執地反思自己。

    姜黎深呼吸,簡直要被他的死腦筋氣到:

    「楚子航,我不是你的責任,就算受傷也只是我自己技不如人,你不要想太多。」

    「」

    因為她的話,車內陷入一片死寂,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如果不是還要開車看前方的路況,路明非簡直想要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好不去面對接下來的狂風暴雨。

    三,二他縮著脖子默默倒數。

    「「你不是我的責任」,如果你要這麼說,那你也不該插手我的事。」楚子航的聲音驟然冷下,「我和奧丁的恩怨本來就與你無關,你為什麼要被卷進來?」

    「你什麼意思?」

    姜黎的睡意消散了,她坐正身體,原本懶散的氣場也變得銳利,直直地指向楚子航。

    「這是你自己的觀點。」楚子航的神色簡直冷得像北極圈裡的冰,甚至能看出些極少在他面上出現的嘲弄,

    「還是說你也發現了你的自相矛盾?你不覺得這樣太傲慢了嗎?總是自說自話去插手別人的事情,但是一到了自己就避而不談。」

    「師兄!」

    路明非連忙喊了一聲,打斷了他過於挑釁的話,他開始害怕了,車裡的氛圍怎麼看都是不可避免要吵起來的樣子,

    「師兄,姜黎那麼說只是不想讓你自責而已,還有姜黎,師兄就是太擔心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

    兩道音色不一,但同樣充斥著怒意的聲音讓路明非閉了嘴。

    姜黎和楚子航都明白彼此的好意,但他們之間的矛盾並不在於這裡。

    路明非苦著臉,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孽要當這個司機,他不懂師兄和姜黎有什麼好吵的,在他看來,大家都還活著,還活蹦亂跳的,就算都受了點傷,這在一場大戰後已經算是大好事了,要是真的很嚴重,大不了他之後用言靈幫姜黎治一下啊,明明是在關心對方,為什麼就是不能好好說話?

    「楚子航,你想吵架嗎?」

    姜黎也不耐地冷下臉來,她揚起下巴,只覺得心頭火氣更盛,本來今天遇到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她心情就很糟,現在身上傷口也疼得要命,楚子航還挑這時候找事。

    她和楚子航以前不是沒吵過架,只是次數很少,因為大部分他們意見不合的時候,都無法靠言語說服對方,只能用打一架來解決,而且兩人為數不多的幾次口頭爭執,翻來覆去也只有同一個議題,就是關於該不該插手彼此事情的,當然,看今天的情況,他們依然沒有吵出個結果來。


    楚子航緊緊抿著嘴唇,明顯是在抑制自己的怒火,他沒有立刻回答姜黎的話,但她的火氣已經被撩上來了,反過來嘲諷他:

    「哦,不想吵架,還是你想打一場?行啊,等我傷好了隨時奉陪,或者你要現在跟我這個傷患打?」

    「師姐,我的好師姐,你也少說兩句吧」路明非側過臉看了眼楚子航陰沉得能出水的表情,哀嘆一聲,不知如何是好。

    楚子航把頭轉回前方,盯著窗外的大雨深呼吸,他現在需要靠迴避見到姜黎本人來控制情緒,但這場似曾相識的暴雨只是讓他的心情愈發糟糕。

    「三番五次故意險自己於危險的境地」

    過了良久,這個看起來冷漠無比的青年口中說出一番令姜黎感到心驚的話語,

    「姜黎,你是在找死嗎?」

    聽到楚子航的話,路明非差點沒腳一滑把油門踩到底,天知道他這個殺胚師兄腦子裡的的語言迴路到底是怎麼長的,雖然他和姜黎肯定都知道,楚子航想表達的含義就是字面意思,但他這話橫聽豎聽就是很像在罵人啊!

    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姜黎沒有第一時間暴跳起來反罵回去,這和她平時睚眥必報的性子太不相符了,路明非悄悄從後視鏡看了眼,發現她只是垂下了眼帘,神色不明。

    車內一時無人說話,楚子航沉默了片刻,再度開口:

    「大三結束之後,你去富山雅史那邊做了一個學期的輔導,是很嚴重的心理障礙。」

    「路明非?」姜黎危險又冰冷的眼神掃了過去,因為這件事她身邊只有路明非知道。

    「不是我啊!」路明非被那掃視嚇得一激靈,趕緊大聲宣告自己的清白。

    聽到他的自證,姜黎的怒火簡直更旺了:「楚子航,你去查我?」

    「不是。」楚子航很快冷靜地否認了,「是施耐德教授告訴我的。」

    姜黎皺起眉,富山雅史把她的情況匯報給自己的導師兼上司倒是很正常,但施耐德怎麼會管這種閒事,還去告訴楚子航?

    楚子航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

    「他給了我你的心理評估檔案,讓我在任務中保護並監視你。」

    是了,姜黎冷笑,執行部才不會在乎手下執行官的心理健康與否,他們只在乎你還能不能出鞘,夠不夠鋒利。

    但楚子航真正想說的並不是這個,他頓了頓,沒有去看姜黎,長長的眼睫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神:

    「身為你的搭檔,我很長一段時間對你的心理問題一無所知,甚至還要靠別人來告訴我姜黎,出現幻覺在生死關頭是很致命的一件事,如果我早些知道,你可以少受很多傷。」

    「但是我沒有因為這件事影響哪怕一件任務的結果吧?」

    姜黎的心很亂,楚子航剛才的質問徹底打亂了她的思緒。

    「你以為我在乎的是任務?」

    像是被她的言語刺中,楚子航猛地回頭,他眼中漲起金色的浪潮,那分明是怒火,可這個素來冷峻的年輕人臉上流露出的卻是無比受傷的神色。

    「不是」

    姜黎簡直要被他的那種表情灼傷,她語無倫次,

    「我知道的,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到底——」

    然而楚子航沒能說出後半句話,他怔怔地住了口,因為他見到了姜黎的反應,她狼狽地躲開了自己的對視,捂著臉,有些頹喪地彎下腰。

    太像了,她和楚子航,如果排除言靈,單純從性格相性的因素來看,他們其實根本不適合當搭檔的,兩人都是那種總喜歡多管閒事,又總是不希望讓別人擔心的人。

    她已經聽明白了楚子航真正想問的是什麼,真正在意的是什麼,他想知道她為什麼不在乎自己的安危,究竟是有什麼仰仗,才能一直一直敢用自己的性命作為賭注,去試探或許存在的危險,在刀鋒間跳舞。

    但那偏偏是她不能告訴他的。

    並非是姜黎不夠信任楚子航,他和路明非可以說是她在卡塞爾里最能託付一腔真心的人,無數次,是他們一起背靠著背殺出重圍,性命相依,如果真的要從世界上選出她願意告知自己能力的人,那一定會是他們。

    但她不夠信任eva,或者說,她完全不信任能夠隨意篡改eva底層代碼的那群人就像她的心理報告會被擺上執行部的辦公桌,成為廣而告之的公開檔案,她和楚子航任務中,甚至生活中的每一句對話也都可能被記錄在eva的資料庫里,在她無形的眼下,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她不敢去賭這個可能性,甚至在自己的時零領域裡也不敢將真相訴諸於口,時零隻是放緩時間,並非真正地切割出一塊不會被監控到的區域,而只要傳遞信息就必然會留下可追蹤的痕跡,只要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險。

    這件事對她的意義過於重大,能夠重來的機會到底有多可貴?為了這份能力,她相信那些人會縝密地布局幾個月,幾年,直到即使她能回到過去也無法逃脫陷阱。

    她過去的一些選擇數次在生死關頭讓事件轉危為安,那並非完全沒有疑點,正因此,她本人才不能留下絲毫承認的言論,如果那麼做,就好像點燃了一根不知何時會引爆炸彈的引信,隨時可能把自己和身邊人置於死地,所以她必須瞞著楚子航,他可以去猜測,但她絕不能說。

    楚子航的胸口起伏了幾下,終於勉強收起積累爆發的情緒,他在等姜黎給他一個回應,他知道她聽懂了自己的意思,但少女面上露出了無助而掙扎的神色,最後也只是垂下眼眸,輕不可聞地對他們說:

    「抱歉。」

    「」

    楚子航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他失望地扯了扯嘴角,終究不忍看到姜黎迴避自己的神態,他本意並非如此

    「我不逼你。」他還是妥協了。

    「楚子航。」

    在長久的沉默後,姜黎忽然喊了聲他的名字,楚子航無言地回視,他們承載複雜情緒的黑瞳太過相似,就像兩頭同樣受傷的獅子在野外相遇。

    「相信我這是我唯一能告訴你的。」

    在這場龍與人的戰爭之中,她能顧及的範圍太窄了,只有自己和身邊的三兩好友而已,個人的力量過於渺小,這是楚子航當初教她暴血技巧的理由,他想讓她能保護自己,但這同樣也是她現在無法向他坦白的原因。

    姜黎眼底想要訴說的話語盈滿悲傷,她希望他懂,但那過於洶湧的潮水簡直要將任何人淹沒。

    經常有人說楚子航像個苦行僧,或是海邊木訥的礁石,所以他現在只是不躲不閃地承載著那片情緒:

    「我一直是那麼做的。」

    「可我希望你也能夠等同地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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